五、单篇传抄的历史

图像中的历史不可小觑。汉画像石除了有助于揭示《史记》的文学成就和文学影响，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史记》一书在两汉时代的流传过程。这里，笔者大致统计了现存的取材于《史记》的画像石，我们不妨按照时代顺序将它们排列出来，见表6。

江苏海宁长安镇海宁中学出土的画像石“高祖斩蛇”。故事出自《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

山东嘉祥武氏家族墓地画像石“王陵母故事”。故事出自《史记·陈丞相世家》：“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

从这些画像石中，我们能找到哪些有关《史记》流传的线索？

首先，这份统计显示，《史记》题材的汉画像石在不同时代流行于不同地域。在西汉时期，《史记》题材汉画像石主要出现在今河南南阳地区；在东汉时期，《史记》题材汉画像石主要出现在今陕西、四川、重庆地区；而桓灵二帝以后的东汉晚期，《史记》题材的汉画像石则特别盛行于今山东地区，兼及江苏。

与《史记》题材汉画像石兴起于今河南，后入四川和陕西，再入山东江苏的分布情况相对应，《史记》文本在两汉的流传或许也遵从“河南→陕西、四川→山东、江苏”的大致方向。当然，众所周知，西汉建都长安，也就是今天的陕西西安。

为什么写成于长安的《史记》没有立即流行于今陕西，却最先盛行于今河南呢？究其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长安虽为都城，但地处中原的河南仍然是两汉文化的核心区域。尤其南阳，因东汉光武帝刘秀发迹于此，故号称“南都”“帝乡”，经济发达，人才辈出。其二，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婿杨敞是华阴人，华阴位于今陕西、河南交通之处，与中原联系十分紧密。后来，杨敞之子、司马迁外孙杨恽失爵居家，应当是从长安回到了老家华阴。杨恽是《史记》流传过程中的重要人物，《汉书·司马迁传》说：“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史记》是由杨恽公布于世的，那么，杨恽居住的地理位置亦应对《史记》一书在西汉的流传产生一定影响。至少通过《汉书·杨恽传》，我们可以知道，杨恽平生挚友孙会宗就是西河（今属内蒙古东胜）人，可见其与中原文化往来之密切。

从这个统计中，我们还可以看出，《史记》题材汉画像石取材的主要篇目有：《史记·高祖本纪》（二次）、《史记·吴太伯世家》（二次）、《史记·齐太公世家》（二次）、《史记·陈丞相世家》（一次）、《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一次）、《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五次）、《史记·刺客列传》（十三次）。共计本纪一篇，世家三篇，列传三篇。

《汉书·司马迁传》说，“迁既死后，其书稍出”，所谓“稍出”，意思是说，从司马迁死后到杨恽公布《史记》全书之前，《史记》中就有部分内容以单篇形式流传在外。即使杨恽公布《史记》之后，在印刷术尚未发明的时代，书籍取得与传抄仍然颇为不易，所以民间罕有全本流通。更何况，不久杨恽获罪被诛，他家藏的《史记》传本也被没收，藏于中秘，民间只剩下出自传本的单篇零卷，继续为爱好者所传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东汉章帝时期，班固重新校订中秘《史记》藏本并公布之，但因东汉一朝始终对《史记》进行禁止和贬低，因此《史记》的流传依然有限，从对《史记》题材汉画像石的统计中，我们就可以印证这一史实。而根据《史记》篇目与汉画像石题材的关联情况，我们可以推测，《高祖本纪》《吴太伯世家》《齐太公世家》《陈丞相世家》《范雎蔡泽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刺客列传》这七篇文字或许就是《史记》早期单篇流传的几种文本，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刺客列传》和《廉颇蔺相如列传》。

同时，我们还发现，汉画像石流行的地域与《史记》篇目存在某些对应关系：河南画像石有取材于《史记·刺客列传》（一篇）的；陕西画像石有取材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史记·刺客列传》（二篇）的；四川、重庆画像石有取材于《史记·高祖本纪》《史记·吴太伯世家》《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史记·刺客列传》（四篇）的；山东画像石有取材于《史记·吴太伯世家》《史记·齐太公世家》《史记·陈丞相世家》《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史记·刺客列传》（六篇）的；江苏画像石则有取材于《史记·高祖本纪》《史记·刺客列传》（二篇）的。由此可知，《史记·刺客列传》在两汉时代流传最广泛，是《史记》最受欢迎的文章，几乎流行于全国各地，其次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流行于今陕西、四川、山东。而就地域来看，山东流传的《史记》篇目较多，其次为四川。这些结论，为我们勾勒出《史记》以篇章形式盛传于两汉民间的大致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