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戾气
一
一切梦想来不及实现已回到了现实中。到丈夫公司来上班是安雨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安姐早呀,你现在应该重点保护好身体,怎么来这么早啊?”白姗听到安雨的脚步声立即从办公室跑出来迎接,并要将安雨挎着的包接过去。
那殷勤劲儿,虽然让人感觉有点暖心,但绝对和忠诚不搭边。只让人对这种表现难以理解,而且也不习惯这样的待遇。为此安雨阻止了白姗接包的动作。
“你通知一下新到的乌总,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乌总?”白姗愣了一下,才想起负责房地产开发的执行副总经理乌山昨天下午才到岗。于是连忙说:“好的。咱们集团房地产项目开始做啦?”
她有些失望,没能现在就表现一下。不过这个时候也确实不合适,她必须寻找合适的时机,来个声情并茂,达到感动人,打动人的效果!
“有时候不经历不知道,经历了才明白。跨界很难!先干起来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安雨说着轻轻舒了一口气。
“听说现在房地产火得很。咱们集团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地产置业公司,一定会不错的。”白姗说完又补充道,“隔壁那乐弛电动车厂也有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了。”
“不会吧?他们不是要倒闭了吗?哪来的钱开发房地产?”安雨一惊,侧过脸问。
白姗胸有成竹地一笑,凑近安雨悄悄地说:“据我在那单位做财务的小姐妹讲,他们全是通过p2p募集来的。募集了好多钱,有的还托关系去才行。”
神秘的话令安雨灵光一现,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借别人的鸡给自己下蛋;借别人的船,出自己的海。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想必这样一定利息很高,否则谁会把钱往你这儿放?这利息一高,自然就抬高了核算成本,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拉高了房价。如果房价一高自然就没有人来买房子了。那么开发商资金链就断了,所有募集人的资金就打了水漂。
想到这儿,她的灵魂又出窍了,是吓的!于是安雨把自己所想的跟白姗说了出来。
“人家本来就没有准备还那些高息吸来的钱。”白姗说。
安雨又一惊,脱口道:“这不骗钱嘛,那人家投资人会答应啊,还不闹死了。一闹,政府就要管,就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来。”
白姗耸了耸肩,回道:“当然不是骗呀。”
安雨诧异地看着她,那意思说不是骗是什么。
白姗明白安雨的意思,解释说:“你不说核算成本高的事不就得了。房价抬高后,他们就得用房子来抵债,一举多得。你闹也没用,政府干预也没用,我有账本给你看,我的成本在这儿呢。”
“损!超级损!真是印证那句话,你看中我的利息,我看中你的本金啊。”安雨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是挺损的。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干。”白姗加重语气说。
“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安雨感叹着,乌山已经轻轻地敲响了房门。白姗见此,知趣地退了出去。
面对这位长得如山一样棱角分明加几分土气的人,安雨很有些意外。
在她的心中,搞房地产开发的,应该个个头发油光发亮、西装革履的模样才对。因此心中有些小失望,那些房产中介的卖房小哥都西装革履的,你这样不是影响公司形象吗?第一次见面,印象不佳。不过安雨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乌山的简历。
乌山,江南大学建筑工程系毕业。现居住在江南杭州。注册工程师,注册结构工程师,注册建筑师,监理工程师。曾参加过中国许多地方的重大工程项目。
之所以选择这家新成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就是从你们打出造平民房,让平民安乐业的广告上受到吸引。我不是杭州人,而是来自安徽农村。那种发自心底朴实的善良和替贫民分忧的责任感,让我时时不能入睡。每当看到关于房奴的报道我就内心隐痛。之所以到锡都来,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妻子是锡都人,现正在岳父母家照顾生病的岳父,希望自己也能尽一点责任。
安雨回过神,惊觉现在以貌取人,看颜值的现象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已经影响如此之深,连自己这样不太关心外在美的人也不可避免地看重。呵呵,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啊!还是先试试他的谈吐和水平吧。
“乌山,在招聘时有关人员已经跟你讲了我们招聘的需求,这个我就不多讲了。我想听听你对如何打造平民化的房地产项目有什么好的设想。”
安雨刚说完,乌山就不假思考道:“房产市场调控了十几年,还是越调越高。那是因为从不把消费和投资区分开,就是政府需要什么,就出台什么政策。如果住房既是消费品,又是投资品,那么这时候的住房价格一定是倾向投资的,因为消费者永远比投资者出价要低。所以房地产就成了投资为主导的市场。”
安雨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前几年,投资者买了房子转手就能赚钱,是因为我们的税收政策不完善,房产税还没有出来。我们的土地、税收政策都对投资者有利,因此房产价格就会往上走,房产企业的利润也高,而基本的消费者离房产越来越远。”
安雨又点点头。
“住房本身是消费品,没有人买,价格一定会下降。下来的多,需求就会增加,供给就会上升。但现在,我们的市场是以投资为主导的,大多数买房者是投资者。鄂尔多斯那地方好多房子都空着,卖不出去也租不出去。”
“嗯,不错。你接着说。”安雨觉得他掌握国家层和民众层的信息还真不少。
“有人说,政府不会让房价降下来。房价一下来,GDP就会出问题。但其实从2013年12月以后,总体房价是开始下跌的。如果住房是投资品,房价开始下跌,利润很小,投资者就不会进来了。”
“政府要改变过去那种以房地产拉动经济的发展方式,虽然短期内要付出代价,但长期来看的话,只要调整到位了,老百姓买得起房了,这个市场就会越来越大,也不用担心GDP、CPI的。”
安雨再次点点头,不过眼睛里已经开始透出欣赏的光芒。
“但遗憾的是,部分地方政府没有这样做,还在穿旧鞋走老路。其实,一个市场要想快速发展,政府越不干预,发展得就越快。就像互联网市场,让老百姓几元钱就能进去,像余额宝。只有当一个市场成了大众的市场,谁都可以进入,这个市场才能发展起来。”
“你认为房地产市场未来会怎样?”安雨问。
“对于国内房地产市场来说,许多城市住房的绝对过剩是不争的事实。”
安雨有些气馁。乌山瞥了她一眼,继续说:“虽然房地产形势不容乐观,但在一些地区,还是新地王频出。这是否说明,在一些二、三线城市,房产还是有市场的,但必须有合理的价格才能……”
“那你说说我们怎么打造平民住房吧。”
乌山不假思考地道:“降低建设成本,筑精品家园,借鉴外国经验,重点抓小户型。”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转眼间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的话,让安雨放下心来。她顺手递给乌山一张报纸,说:“政府已经开始在出售地块了,你拿回去研究研究,准备参与竞标吧。”
“昨晚我已经在网上看到信息了,放心吧安总,我会全力以赴的。”乌山语气坚定,仿佛让安雨看到了美好的前景。
直到此时,安雨才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语速很快,工作效率也极高。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乌山离开后,安雨闭目养起神来。她累了,太累了,心累。这世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生物链,也是自然规律。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她随口道:“请进!”
白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推开了门。
“你这是?”安雨很是意外道。
二
“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白姗在故意犹犹豫豫中,用眼泪汪汪说了出来,瞬时就制造出一个柔柔弱弱受尽委屈的弱女子形象。在安雨的惊讶中,哭着诉说出她今天上班后,听到人们在议论她,说这次国际招标失败是她捣的鬼,才导致了招标资格取消。
说到这里她故意撕破嗓子样,突然哭出声来,那样子比窦娥还冤。
看到她如此伤心的样子,安雨连忙安慰道:“不会吧,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像是在否定又像是在疑问。
“是呀,”对此白姗擦干眼泪道,“集团的发展是我们每个员工的生命,集团发展好我们才会好,再说您对我这么好,还有祁总裁把我调到这么重要岗位上来……”
字字句句,很诚恳的语气。
“是呀,我对你很信任的。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对你没有好处,我自有判断力的。”
“谁说不是啊,”白姗抹着眼泪说,“可是就是有人要败坏我的名声。”
为此安雨又安慰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有些人怕受批评,其实啊!在背后何尝不说别人的是非呢?有人当着面在恭维你,转过身来背后可以骂你;高兴时赞美你,不对劲时更可随意损你。然而这一切都是空的,了无实际,偏偏不上此当者稀。”
见安雨如此信任,白姗一听,连忙说道:“我才不上当呢,就是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跟你说说的。”
在怔怔的疑问中,安雨很是好奇道:“说你的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谁说的知道吗?”
“从销售部门,听说是她……她……”
“她是谁?”
“文琪。”
又是文琪。“不会吧?文总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呀?”安雨知道文琪平时大大咧咧,有点离经叛道,但她觉得她的素质不应该会说出挑事的话来。“文总监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再一次否定道。
见安雨不太相信,白姗便使出一把力道:“安总裁你还真别不相信,这人啊,很多看似当面对你笑,其实在背后在捅刀。有人说文琪喜欢祁总裁,说祁总裁没有答应她的求爱所以……”
哪壶不开提哪壶,安雨瞬间被寒意浇透,脸色不自然地抽搐着,正在犹豫着怎么回答白姗时,办公室的门敲响了。白姗心里好不窃喜,她以为荆一东来帮她说话来了,心里一乐,再一回头,发现是文琪推开虚掩的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白姗所有的话她全听见了,本来她准备不跟她计较了,都要走了,再闹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在白姗胡说八道时,安雨一点也不相信,这令她很感动,决定不再给安雨添麻烦了。谁知白姗使劲儿往她身上泼脏水,看来今天想不找事都不行了。
看到文琪一脸的愤怒表情,白姗意识到自己无法下台了,于是她脸一白地决定开溜。文琪一个伸手,拦住了她道:“今天我们当面锣对铜鼓,把话说清楚,我不想留下骂名。”白姗只好止住了脚步。
“安总裁,你们刚才的对话我无意中都听到了。今天我本来是想到公司收拾一下东西,然后跟你道别的。没想到一走进远盛集团的大楼,人们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衣服哪儿穿得不对,结果这一路上到处都有人议论我,说这次国际招标失败是因为报复你们,然后导演了一场苦肉计。”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之后经过我找个别人了解,这话就出自白姗之口,还说我这是因爱生恨……”
听着听着,安雨皱起了眉头,想发火,却又不知对谁发。她知道女人之间的战争总是没事找事,充满诸多无聊。思来想去,安雨决定大事化小。
“古人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凡事努力了,坚持了,问心无愧就好。至于别人背后怎么说,不用太在意。”
文琪知道安雨的意思,她也想息事宁人。但当她看到白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后,又突然咽不下这口气了。“安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白姗这瓢脏水实在太缺德了。今天必须让她说清楚,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自己导演的苦肉计,还不让人说怎么着!”白姗认为安雨说的那些话是在帮她,因此更大声道。
然而她判断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文琪一听,愤怒道:“终于承认了那话是你说的了。那好,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导演这场苦肉计?你把证据拿来呀?”
白姗嘴动了一下,争辩道:“事实胜于雄辩,大家都知道什么原因就行了。”
她的话在安雨听来是那么刺耳,尤其这事她不想扯到丈夫祁远盛身上。“你先出去!”安雨的声音极冷峻,眼睛里全是怒火。白姗瞬间瘪了,怏怏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安总你别动怒,我不过是想洗清自己。”文琪知道安雨此时的怒火跟自己有关。说完递上辞职书。
“我不是跟你生气,我也不会怀疑你。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力。”
安雨之所以说这些话还有另一个原因。文氏集团是有恩于远盛集团的,这么多年来,没有文氏集团的帮助,远盛集团根本不可能发展到今天。尤其此次的招标项目,文琪利用个人的关系,从国外请来专家组帮助做方案。就算是做样子,也令人感动。何来苦肉计之说?
“可白姗实在是太欺侮人了,完全是没事挑事。”
安雨为此苦涩一笑,说:“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在发出晶莹的光亮。
见文琪不语,她又好奇道:“为什么要辞职?有些事你用不着往心里去,不涉及你人品。”
“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也没帮上什么,所以……”文琪难为情地一笑,又补充道,“不过这一年多的时间还真学到不少书本外的东西。”
安雨知道她的话意,因此也很坦诚地一笑道:“平时关照你不周,我们也很惭愧。请您谅解。”
“快别这么说,是我有时候做事欠考虑,给您添麻烦了。请您一定原谅我。”文琪又带着歉意对安雨说。
“没什么。不过你真的决定要走了吗?”安雨问。
“是的。我决定明天上午就走。”
安雨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颓败中。然后她转身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今晚我就给你送个行吧。”
文琪顿时激动道:“不用不用,你这么忙,身体还……”
“文氏集团未来的掌门人在我们这里工作这么久,之前没有照顾好,还让你受了委屈。今天就让我代表祁总表达一下心意吧。”语气平静而温暖。
“真不用,真不用。我是自愿的。祁总裁出差了吗?”之所以这样问,是想在安雨这里再次确认一下祁远盛的状况。
安雨一愣,然后快速答道:“他啊,有点事情,过些天就回来了。”
文琪一听,知道安雨虽然说的假话,但也表明祁远盛应该没大事,否则不会这么淡定。于是心里坦然了许多。随即文琪略一思考,就将昨晚所见如实地告诉了安雨。
安雨听着皱皱眉,陷入长长的思索之中。
正在这时,随着敲门声,人事部长荆一东走了进来。文琪连忙与安雨道别。在她临出门前,安雨不失温暖地提醒道:“等我电话啊!”
“什么好事啊?”荆一东笑眯眯地问道,像要探听什么似的。安雨也不吱声,顺手将文琪的辞职书递给了他。
“哦,辞职啊?辞职好呀,我们这儿水浅,养不好这条深海的美人鱼……我正好来汇报集团内奸的调查情况。”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安雨的思绪还停留在荆一东与白姗搂搂抱抱的事上,看到荆一东,一股恶心从心里涌出。不过她忍住了,决定听文琪的话,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小动作。
“荆部长,调查的怎么样了?”安雨问话时非常平静,找不出一丝丝破绽。荆一东在窃喜中,把之前白姗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并重点说集团好多人都认为文琪是因爱成恨……
安雨一听“因爱成恨”,立即质问道:“你昨晚是不是跟白姗在一起?”
荆一东一惊,连忙道:“就……凑巧遇到一起吃了个饭……”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吃饭之后呢?”
荆一东的脸色如猪肝般,心说:完了,她都知道了。如果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他希望能称半斤……
三
微风吹来,惆怅渐起。被风铃摇响的艳阳,又浇上了新愁。
安雨觉得好累好累,深刻体会到丈夫做企业的艰辛,也越发觉得没能好好照顾好丈夫。
她一直很喜欢在孕育千万种开始的早晨,为丈夫做一顿温心暖胃的早餐。稀饭馒头,豆浆油条,牛奶面包,肉丝面条……时间充裕的周末,还可以更细致些。
偶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早餐来不及做,看着行色匆匆的丈夫裹挟在人群中间,像没人关心的“流浪汉”,顿感失职,心里内疚得很。尤其看到他手拿牛奶、往嘴里塞路边胡乱买来的早点时,更加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
想到这里,安雨已经潸然泪下。远盛,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等我好好爱你!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安雨赶忙收拾情绪,拿起电话。
“远盛快回来吧,咱妈快不行了。”安雨一愣,听出这是远盛的哥哥打来的。
“是哥哥吧,我是安雨,妈病得怎么样了?”
对方好像迟疑了一下,问道:“远盛呢,你怎么在他办公室?”
安雨略加思考回答:“他出差了,这两天我帮他处理一下事情。咱妈怎么样了?”祁远盛出车祸的事她不能告诉家人,母亲已经病了,更不能再让她牵挂。
“病重,我们要送她去医院她不同意,说她那病治不治反正都是……她最听远盛的话,快叫他回来吧。”
安雨挂上电话,顿时着急起来。安雨听丈夫说过,他的父亲早逝,母亲为了他们兄弟俩不受到伤害,从三十多岁起就开始守寡,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养大。他们结婚后因忙于工作,没能好好尽孝心。如今病卧在床,她多么希望看到小儿子啊,可是……这事儿应该告诉远盛,但他目前的情况根本有心无力啊,告诉他也只能增加他的痛苦。最后安雨决定,尽快处理好公司的事务,自己去看一下婆婆。如有可能一定要把她接到大医院里来治疗。
白荡之北是祁远盛的家乡。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像一个世外桃源。安雨记得,有一年春天他们一起回家乡。一场春雨洗浴后,青山更迷人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来得散尽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它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雨滴,都变成了五彩的珍珠。尖刀似的小山,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线。山巅上,密匝匝的树林好像扣在绝壁上的一顶巨大的黑毯帽,黑绿丛中,岩壁里蹦出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
这就是丈夫的家乡。因为离城里太远,加之山道崎岖,去一次特别不容易。先要乘车,然后再步行几公里经过荒无人烟的小路才能到达。
处理好工作上的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安雨没有来得及准备,给妹妹安晴去了一个电话,让她早点去陪远盛,就匆忙开车上路了。
当汽车在宽广的公路行进一个多小时后,随着道路一点点变窄,晚霞渐渐散去,她有些担心起来。
她从来没有单独去过婆婆家,只知道村庄的名字。
夕阳以它最后的余晖,创造了永恒的美,留给行路人却是紧张与恐惧。当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时,她的车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路的尽头。
车是开不了了,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黑夜总是令人联想起妖魔鬼怪。
小的时候,安雨喜欢依偎在外婆的臂膀里,听她讲《聊斋》和许多关于仙女侠客的故事。许多山间静寂的夜晚,她都是在外婆娓娓动听的故事叙述中进入梦乡。现在面对黑夜面对夜风,所有美好的故事已经成为惊心魂魄的坟墓。乡村多雾。走着走着,安雨眼前两侧山间渐渐腾起了迷雾,不时还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带着森森的肃杀之气。
安雨的心脏怦怦地跳得很快,她摸着腹部,像要从肚中的宝宝身上汲取力量似的。人们常说,婚姻要门当户对,你要嫁给乡下人或者娶农村的媳妇,就要做好面对各种困难的准备。尽管安雨从没嫌弃过丈夫,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好无助啊……
重重叠叠的高山,看不见一个村庄,看不见一块稻田。这些山就像一些喝醉了酒的老翁,一个靠着一个,不知沉睡了几千年。
安雨小心谨慎地走着,生怕一个踉跄给小宝贝带来伤害。她一边跟肚子里的小宝贝说着话,一边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路,原本紧张的心情好了许多。
远处渐渐地看到了零星的灯光,她的步伐稍微加快了一些。可是走着走着,前面路断了,居然无路可走了。
这下安雨彻底绝望了,四周黑漆漆的,令人毛骨悚然。她后悔出来之前没有记下婆婆家里的电话。前进不能,后退更难,她思考着一切能够想起的对策。摸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宝贝,妈妈的运气就这么差吗?宝贝,我该怎么办啊?”安雨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起身准备往回走时,身后一个光点慢慢向她靠近。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鬼火吗?安雨又惊又怕,吓得连连后退。
随着那“鬼火”的渐渐逼近,在一声咳嗽声中,安雨知道自己有救了。
来者是一个抽烟的男人。
安雨赶忙出声呼救,却又把那个男人吓得大惊失色。男人在惊讶中得知她是从城里来的后,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告诉她这山里经常有野猪出没,很容易伤到人。安雨此时才后怕起来。
乡下人很实诚,在安雨千恩万谢中,男人一直把她送到婆婆家才离开。
看到婆婆,安雨激动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趴在婆婆的床前。病中的婆婆,见连夜赶来的安雨一脸惊慌落魄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
安雨拉着婆婆的手,说要带婆婆去城里住院。婆婆说:“农村人病到这样都不治的。”安雨则坚定地看着婆婆道:“您就看在我这么大老远的摸黑赶过来的份儿上,也要去医院。”
晚上,祁远盛见安雨没有来医院,急的直问安晴。安晴说她姐有事晚点再过来。他有些闷闷不乐,便开始假寐起来。不知不觉中,一个美好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画面中,静物般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小绿植,很像是写给春天的一首诗。褐色的陶瓷小罐挨着床头依次排开,倘若打开,甜酸苦辣咸的百味人生定然扑面而来。
这时他见到漂亮的妻子端坐桌前,双手托腮,对他嫣然浅笑。他轻轻地将手机的快门一按,笑容定格。
爱,在眉眼间顾盼。他温柔地揉了揉妻子的黑发,甜蜜幸福地说:“你是我永远的爱人!”
安雨有些羞赧又有些郁郁寡欢的一声长叹。敏感的祁远盛有些纳闷,问:“明明满满幸福,为何隐匿忧伤刻骨?”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有什么好处?”她仰着脸问。
“好处,就是……”祁远盛突然把安雨拉进怀里,吻上她的唇……
祁远盛在极度兴奋中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春梦!
安雨将婆婆带到城里,安排好住院的一切事宜,准备下楼去看望住在同一家医院的丈夫。走了没几步,便感到脚下有点打飘,一个踉跄就重重地跌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肚子里的小家伙配合着踢了她一脚。
“哎哟!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下次注意。”安雨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肚子,安抚地说。自己太累了。白天工作了一天,又到农村接婆婆,走了很多路,而且还受到惊吓。此时婆婆安顿好了,她的精神也从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立即被疲惫击垮了。就歇一会儿吧。她对自己说。不知不觉间,她躺倒在医院的长凳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