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渔 父
渔 父

这个故事通过渔夫之口批判孔子超越自己的本分,以礼乐等是非对待的方式教化社会,最终会危害社会,淹没自己的本性。

1.孔子游乎缁帷之林〔1〕,休坐乎杏坛〔2〕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注1)眉交白〔3〕,被(披)发揄(yú)袂(mèi)〔4〕,行原以上〔5〕,距〔6〕陆而止,左手据〔7〕膝,右手持颐〔8〕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9〕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

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

客问其族〔10〕。子路对曰:“族孔氏。”

客曰:“孔氏者何治〔11〕也?”

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12〕〔13〕忠信,身行仁义,饰〔14〕礼乐,选〔15〕人伦〔16〕,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17〕,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问曰:“有土之君与?”

子贡曰:“非也。”

“侯王之佐与?”

子贡曰:“非也。”

客乃笑而还〔18〕,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19〕。呜呼,远哉其分于道〔20〕也!”

〔1〕缁帷之林:茂密如黑色帷幕的树林(陈红映等)。一说“缁帷”为假托的地名。“缁”,黑。〔2〕杏坛:杏树环绕的高台。“坛”,泽中之高处(司马彪)。〔3〕须眉交白:胡须头发都白了。〔4〕揄袂:挥袖。“揄”挥动。“袂”衣袖。〔5〕行原以上:沿着河岸而上。“以”,而。〔6〕距:至。〔7〕据:按。〔8〕颐:下巴。〔9〕俱对:一起来对话。〔10〕族:姓氏。〔11〕治:从事。〔12〕性:秉性。〔13〕服:信守。〔14〕饰:修饰。〔15〕选:序。〔16〕人伦: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17〕齐民:平民。〔18〕还:转身。〔19〕真:天性。〔20〕分于道:离于道。

(注1)须:有的版本为“鬚”字(《释文》)。

译文:

孔子到缁帷树林中游览,坐在杏坛上休息。弟子们读书,孔子则唱歌弹琴。一首曲子还没弹到一半,这时有位渔父走下船来,胡须眉毛都已经花白了,披着头发,卷着袖子,沿着河岸而上,走到一处高地时就停下脚步,左手顶着膝盖,右手托起下巴,静静地在听着歌。那首曲子演奏完毕后,他就召唤子贡、子路,二人一起走过去回话。

渔父指着孔子问他们说:“这人是做什么的?”

子路回答:“他是鲁国的君子。”

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他姓孔。”

渔父说:“孔氏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

子路还没回答,子贡就说:“孔氏,生来坚守忠信,平生践行仁义,规范礼乐,制定人伦规范,对上忠于国君,对下教化百姓,要为天下谋福利。这就是孔氏所从事的事业。”

渔父又问:“他是位拥有土地的国君吗?”

子贡说:“不是”。

渔父接着问:“那他是君主的辅佐之臣吗?”

子贡回答:“也不是”。

于是渔父笑着走开了,还边走边说:“孔氏的仁也算是仁,但恐怕难免身心受累,劳心劳力危害本性。唉,他离大道太远了!”

解说:

这个故事通过渔夫之口批判孔子超越自己的本分,以礼乐等是非对待的方式教化社会,最终会危害社会,淹没自己的本性。

孔子不是国君,不是大臣,却从事国君与大臣该做的事情(规范礼乐,整治人伦规范,教化百姓),与自己的身份不符,没有做到顺其自然。因此,渔父说他劳心劳力,危害本性,远离大道。

2.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欤)!”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桡,náo)〔1〕而引〔2〕其船,顾〔3〕见孔子,还乡(向)而立。孔子反走〔4〕,再拜而进。

客曰:“子〔5〕将何求?”

孔子曰:“曩(nǎng)〔6〕者先生有绪言〔7〕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8〕,幸闻咳唾〔9〕之音以卒〔10〕〔11〕丘也!”

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12〕,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13〕吾之所有而经〔14〕子之所以〔15〕。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16〕,治之美也,四者离位〔17〕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注1)其事,乃无所陵(凌)〔18〕。故田荒室露〔19〕,衣食不足,征赋不属〔20〕,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21〕不有,爵禄不持〔22〕,大夫之忧也;廷(注2)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23〕不美,春秋后伦〔24〕,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25〕相攘伐〔26〕,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27〕,百姓淫乱,天子有司(注3)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亦〔28〕泰(太)多事乎!

〔1〕杖拏:撑船。“杖”,撑。“拏”,桡,桨。〔2〕引:引发,指撑开。〔3〕顾:回头。〔4〕反走:退行几步,表示尊敬。〔5〕子:你。〔6〕曩:向,刚才。〔7〕绪言:余论,不尽之言。〔8〕下风:下方,表示谦卑。〔9〕咳唾:言笑。〔10〕卒:终。〔11〕相:助。〔12〕修学:从事学习。〔13〕释:推(曹础基)。〔14〕经:经营,分析。〔15〕所以:所为。〔16〕自正:各就其位。〔17〕离位:社会地位转化。〔18〕陵:乱(陈红映等)。〔19〕露:败坏(曹础基)。〔20〕不属:不及,不继。〔21〕功美:功业荣誉。〔22〕持:保持。〔23〕贡职:这里指贡品。〔24〕春秋后伦:朝觐落在他人之后。〔25〕擅:擅作主张。〔26〕攘伐:攻杀。“攘”,除。〔27〕饬:整顿。〔28〕亦:高山寺本有“亦”字(刘文典、王叔岷校)。

(注1)忧:高山寺本作“处”字。

(注2)廷:高山寺本作“朝”字。

(注3)有司:马叙伦认为这二字应该删去。

译文:

子贡回去后,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孔子推开琴站起身来说:“那是位圣人啊!”于是,孔子走下杏坛,去追赶那位渔父。追赶到湖边,渔父正准备拿着船桨撑船离去,一回头看见了孔子,就转身朝着孔子站立。孔子后退几步,再拜上前。

渔父说:“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孔子说:“刚才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就离开了,我不够聪明,不能领会其中的含义,所以特地前来向你求教,希望有幸聆听先生的教诲,以便对我有所帮助!”

渔父说:“唉!你真是好学之士啊!”

孔子起身再拜,说:“我从小立志于求学,到如今已经六十九岁了,仍没有听到过至理,怎么敢不虚心呢!”

渔父说:“同类相聚集,同声相呼应,这原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就我所知道的,来分析分析你的行为。你所做的是人事。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如果各守职分,就是治理的最高境界了;如果不守其责,就会产生极大的混乱。官吏尽其职责,百姓各虑其事,就不会相互侵扰。所以田地荒芜,房屋破漏,衣食不足,赋税不能缴纳,妻妾不和睦,长幼没有次序,这是普通百姓的烦恼。能力不能胜任,公事不能妥善处理,行为不够廉洁,属下玩忽职守,功业不值一提,爵禄不保,这是大夫的烦恼。朝廷没有忠臣,国家混乱,百工艺技不精,贡品不够精美,朝觐落于他人,不称天子之意,这是诸侯的烦恼。阴阳不调,寒暑不合时令,伤害万物;诸侯暴乱,相互征杀,残害百姓;礼乐不合节度,财物匮乏,人伦得不到规范,百姓淫乱,这是天子和主管官吏的烦恼。现在你上无君侯执政的地位,下无大臣主事的官职,却擅自修饰礼乐,制定人伦规范,以此教化百姓,那不是太多事了吗!

解说:

天子、诸侯、大夫、庶民都要谨守各自的职守,而孔子既不是国君,又不是诸侯,也不是大臣,却干些国君、诸侯与大臣的事情。这不符合庄子的思想。

3.“且人有八疵〔1〕,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总,zǒng)〔2〕;莫之顾〔3〕而进〔4〕之,谓之佞〔5〕;希意〔6〕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7〕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8〕人,谓之慝〔9〕;不择善否(pǐ)〔10〕,两容颊(jiá)适〔11〕,偷〔12〕〔13〕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14〕大事,变更易常,以挂〔15〕功名,谓之叨〔16〕;专知〔17〕擅事〔18〕,侵人自用〔19〕,谓之贪;见过不更〔20〕,闻谏愈甚,谓之很〔21〕;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22〕。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1〕疵:毛病。〔2〕摠:滥(成玄英)。〔3〕顾:理睬。〔4〕进:投靠。〔5〕佞:花言巧语。〔6〕希意:揣度他人心理。〔7〕析交:离间朋友。“析”,分。〔8〕败恶:毁败(陈红映等)。〔9〕慝:奸邪。〔10〕否:坏。〔11〕两容颊适:装出两幅面孔讨好双方。“两容”,两幅面孔。“颊”,容貌。“适”,合适。〔12〕偷:暗。〔13〕拔:取(李勉)。〔14〕经:理。〔15〕挂:钓取(陈红映等)。〔16〕叨:叨取。〔17〕专知:自以为是。〔18〕擅事:擅自行事。〔19〕自用:刚愎自用。〔20〕更:改。〔21〕很:狠戾之人(成玄英),执拗。〔22〕矜:妄自尊大。

译文:

“况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以不明察。不是自己分内的事而去做,叫做包揽;别人不理会而去强行进言,叫做巧佞;揣摩别人心意而说话,叫做谄媚;不分是非来说话,叫做阿谀;喜欢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叫做谗言;离间亲朋好友,叫做陷害;称赞伪诈的人来败坏有德行的人,叫做邪恶;不分善恶,两边讨好,以获取所欲求的,叫做阴险。有这八种毛病的,对外则扰乱他人,对内则伤害自身,君子不和他交朋友,明主不用他做臣子。所谓四患是指:喜欢折腾大事,变更常规习惯,用以图功名,这叫作贪功;自作聪明,独断专行,侵犯他人,刚愎自用,这叫做贪婪;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反而变本加厉,这叫做固执;别人与自己意见相同的就认可,与自己不同的,就算是对的也说是错的,这叫做傲慢。这是四种祸患。能够去掉这八种毛病、根除这四种祸患,才可以受教。”

解说:

渔父指出,做人要避免犯八种过错、四种祸患,实际是以此批评孔子。

4.孔子愀(qiǎo)然〔1〕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2〕。丘不知所失,而离(罹)(注1)〔3〕此四谤〔4〕者何也?”

〔1〕愀然:面带愧色的样子。〔2〕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事见《天运》篇注释。〔3〕离:遭。〔4〕谤:侮辱。

(注1)离:成玄英本作“罹”字。

译文:

孔子面带愧色长叹一声,再拜而起说:“我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没有存身之地,在宋国遭到伐树的羞辱,又被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我不知道有什么过失,竟遭到这四次打击?”

解说:

前文说孔子不是国君,不是大臣,却制定礼乐规范,整治人伦规范,教化百姓,恰恰犯了上文所说的八种过错、四种祸患。而孔子竟然还问自己遭受打击的原因,所以下文渔父说他太难觉悟了。

5.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1〕而去之走〔2〕者,举足愈数〔3〕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4〕,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5〕以休影〔6〕,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7〕受与〔8〕之度〔9〕,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10〕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11〕,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1〕畏影恶迹:害怕自己的影子,厌恶自己的足迹。〔2〕去之走:离开影子、足迹而赶快跑。〔3〕数:速。〔4〕尚迟:还嫌慢。〔5〕处阴:待在阴暗地方。〔6〕休影:使影子消失。〔7〕适:恰当。〔8〕受与:接受、给予。〔9〕度:尺度。〔10〕而:你。〔11〕还以物与人:将物与人还给其自身,即不执著于物。

译文:

渔父十分怜悯,改变脸色对孔子说:“你这人实在太难醒悟了!有个人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足迹,总想要甩掉它,但跑得越快,足迹就越多,就算跑得再快,影子也不离身。他还以为是跑得慢了,于是快速奔跑不停,最后力竭而死。他不知道,只要待在阴暗的地方,影子就会自然消失,停下脚步,足迹就会不复存在,这人实在愚蠢得很!你审察仁义的关系,明辨事物同异的分际,观察动静的变化,掌握取舍的分寸,疏导好恶的情感,调和喜怒的节度,你就几乎不能免于祸。你只要谨慎修身,保持你的本性,让物与人各归本身,那就不会有什么牵累了。现在你不修自身反而去苛责他人,这不是本末颠倒吗?”

解说:

孔子想以仁与义、同与异、观与察、取与舍、好与恶、喜与怒等分别对待的方式处理世俗问题,是有我、有物的表现。有我、有物就自然会与外物冲突。不改变行为方式而想摆脱冲突就如同想通过快跑以摆脱自己影子的人一样,只会给自己带来祸患。摆脱自己影子的方法是在阴影处停下来,摆脱世俗祸患的方法是不执著于物,让物归于自身。

6.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

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1〕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2〕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3〕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4〕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5〕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6〕于人,不知贵真,禄禄〔7〕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早)湛(耽)〔8〕于人伪〔9〕而晚闻大道也!”

〔1〕人理:人伦。〔2〕适:顺适。〔3〕无一其迹:没有约定俗成的标准。〔4〕所以:所用的手段。〔5〕法天:效法自然。〔6〕恤:忧,担心。〔7〕禄禄:平庸。〔8〕湛:沉溺。〔9〕人伪:人为。

译文:

孔子悲伤地说:“请问什么是所谓的真?”

渔父回答:“所谓真,就是专一诚实的最高状态。不专一、不诚恳,就不能动人。所以勉强哭泣的人,外表虽然悲痛却并没有哀伤;勉强发怒的人,外表虽然严厉却没有威势;勉强亲热的人,虽然笑容满面却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却很哀伤,真正的愤怒未曾发作却很威严,真正亲热的人未曾含笑却很和善。真实存在于内心,精神才能表露于外,这就是本真的可贵。将它用于人伦,侍奉双亲就会孝顺,辅助国君就会忠贞,饮酒时就会欢乐,居丧时就会悲伤。忠贞以建功为主,饮酒以欢乐为主,居丧以居哀为主,侍亲以适意为主。建立完美的功业,是不拘什么具体事迹的;侍亲求安适,就不考虑采用什么方式;饮酒求欢乐,就不挑剔使用什么器皿;居丧求哀伤,就不必讲哪种礼仪。礼仪,是世俗的规定;本性,禀受于自然,出自自然就不可改变。所以,圣人效法自然,重视本性,不拘泥于世俗。愚昧的人则相反,不能效法自然却去忧虑人事,不知道珍重本性却随流俗而变化,因此总是不能满足。可惜啊,你过早地被世俗所熏陶,太晚听闻大道。”

解说:

孔子不知道诚心对待事物,让事物各安本性,而是倡导礼乐,从外在规范内心,追逐外在的东西,忘记了什么才是本真。

7.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1〕而比〔2〕之服役〔3〕,而身教之。敢问舍〔4〕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5〕而去,延〔6〕〔7〕苇间。

〔1〕不羞:不以为耻。〔2〕比:列。〔3〕服役:仆人,这里指弟子。〔4〕舍:居处。〔5〕刺船:撑船(曹础基)。〔6〕延:沿。〔7〕缘:顺。

译文:

孔子再拜后起身说:“今天我有幸遇上先生,好像上天宠幸于我。先生如不嫌弃请把我当作弟子,亲自教诲我。请问先生住在哪里,好让我受业于先生门下,以真正领悟大道。”

渔父说:“我听说,可与他共适大道的,就与他交往;无法共适妙道的,慎勿与之交往,自己才可免于祸患。你好自为之吧!我离开你了!我离开你了!”于是他撑船而去,沿着芦苇河岸。

解说:

人的禀赋是天生的,从孔子以往的行为看,他天生追逐外物,无法悟道。因而渔父不想与他多交往。

8.颜渊还(旋)车,子路授绥〔1〕,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子路旁(傍)车而问曰:“由〔2〕得为役〔3〕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4〕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5〕,夫子犹有倨敖(傲)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6〕,而夫子曲要(腰)磬折〔7〕,言拜而应〔8〕,得无〔9〕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

孔子伏轼〔10〕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耽)于礼义有间〔11〕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12〕,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1〕授绥:拉着车绳。“绥”,缰绳。〔2〕由:即子路。〔3〕为役:做弟子。〔4〕威:敬畏。〔5〕伉礼:以平等的礼节相待。〔6〕逆立:对面站立。〔7〕磬折:如磬那样弯着。“磬”,乐器。〔8〕言拜而应:先拜而后才回应。〔9〕得无:难道不?〔10〕轼:车前横木。〔11〕有间:有相当一段时间。〔12〕不精:不真诚。

译文:

颜渊调转马车,子路给孔子递过绳索,孔子不理会,直到水面平静,听不见了桨声,才敢登上马车。

子路靠着车子问:“我在先生门下伺候很久了,从未看见先生对人这么尊敬过。万乘的国君,千乘的君侯,先生没有不与之分庭抗礼的,甚至还流露出傲慢的表情。现在这个渔父拿着船桨站在对面,先生却弯腰鞠躬,听了渔父的话后还要再拜才说话,岂不是太过分了吗?弟子们都对先生的行为感到奇怪,一个渔父凭什么值得这样尊重呢?”

孔子扶着车前的扶手叹息说:“子路真是难以教化啊!你沉湎于礼义中有些时日了,可粗野的心态到现在还没有除去。过来,我告诉你!遇到长辈不恭敬,这是失礼;见到贤人不尊重,这是不仁。倘若渔父不是至人,就不能使人谦下,对人谦下而不真诚,就不能保持自己的本性,所以也会常常伤害自己。可惜啊!人如果不仁,就没有比这更大的祸害了,子游偏偏是这样。而且大道是产生万物的根源,万物失去它就会消亡,顺从它才能生存。所以大道所在的地方,圣人都会尊重它。现在渔父对于道,可以说是真正体悟到了,我怎敢不尊敬他呢?”

解说:

子路不理解孔子,因为他是从礼的角度进行判断的;孔子批评子路,也是从礼的角度进行判断的。他们的区别只是在对待渔父的具体礼节上。因此,孔子所谓的道是他自己所理解的道,而不是渔父所说的道,难怪渔父不愿收他做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