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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25.13 老江湖艺人
老江湖艺人

到处是熙熙攘攘、兴高采烈的度假群众。这是街头艺人、杂耍者、驯兽者、流动商贩盼望已久的盛大节日,大家都希望在节日期间把这一年各个淡季的损失弥补回来。

在这几天时间里,我觉得人们把一切都忘记了,无论痛苦或辛劳。他们变得好像孩子。对于儿童,这是一个休假日,这是把令人憎恶的学校往后推迟了二十四小时。对于大人,这是与生活中的邪恶力量缔结的休战,是在普遍的紧张和搏斗中的短暂休息。

上流社会人士、从事精神工作的人也难免受到这民众节日的影响。他们情不自禁,也被这种无忧无虑的气氛所感染。我作为地地道道的巴黎人,从来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会,一定要把所有张灯结彩的棚屋从头到尾参观一遍。

确实,他们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他们叫着、嚷着、吆喝着。叫卖声、敲击铜器的响声、火箭的爆炸声混杂成一片。滑稽演员和丑角抽搐着他们因为风吹雨打变黑变粗的脸庞。他们对自己的演出效果信心十足,镇定异常,讲一些有点粗俗的俏皮话和笑话,像莫里哀的喜剧那样。大力士们好像猩猩,既没有脸孔也没有脑袋,因为四肢发达而扬扬自得;他们身穿为了今天的盛会昨天刚洗过的紧身衣,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女舞蹈演员艳如天仙或王妃,裙子在灯光照耀下光彩夺目,她们跳着,旋转着。

到处都是阳光、尘灰、叫嚷、欢笑、嘈杂;有的在花钱,有的在赚钱,大家都同样欢乐。有的孩子扯着母亲的裙角,为的是得到一根棒糖;有的孩子跨在父亲肩上,以便看清那神奇莫测、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术表演。炸土豆的油香到处飘逸着,好像这个节日的香火,压倒了其他一切芳香。

在最尾处,在那排棚屋的尽头,我看见一位可怜的江湖艺人。他驼背,衰老,形容枯槁,背靠着他那间窝棚的一根柱子,仿佛他因为自惭形秽有意避开那到处流光溢彩的场面。这间窝棚比最不开化的野人住的茅屋更加简陋,两段蜡烛头流着泪、冒着烟,将棚内凄凉的景象照耀得一目了然。

到处是欢乐、赢利、饕餮;到处是有隔夜粮的信心,到处是生命力的疯狂爆发。可是,这儿是绝对的贫困,光怪陆离的贫困;更可怕的是,这种贫困穿着滑稽可笑的破衣裳。在这个场合,不是艺术,而是贫困造成了这种反差。他毫无笑容,这个可怜人!他不哭泣,他不跳舞,他不指手画脚,他不吵吵嚷嚷。他不唱欢乐的歌,也不唱悲伤的歌;他并不哀求。他沉默着,一动也不动。他灰心了,他放弃了。他的命运已经确定。

但是,他向人流和光波投去的目光是多么深邃、多么令人难忘!人流和光波在离他那令人恶心的惨状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我觉得我的喉咙被歇斯底里的可怕的手掐紧了,我觉得我的视线被不愿跌落的不顺从的泪水所模糊。

怎么办呢?何必问不幸者他在这浊气熏天的暗室中,在被撕破的布幕之后能够向我们展示什么奇妙、稀罕的玩意呢?的确,我没有这个胆量;而且我得承认我害怕羞辱他,即使我畏葸的理由会引起你讪笑也罢。终于,我决定经过他的棚屋时,在他的木板上留下一点钱,希望他能猜到我的意图。可是,正在这时候,由于不知什么骚动,一大群人倒拥过来,将我挤到远离他的地方。

离去时,我被刚刚看到的景象所困扰,试图分析我突然感受的痛苦,寻思道:刚才看到的是一个老文人的形象。他曾经风云一时,给他的同代人提供消遣,如今他在苟延残喘;这位老诗人没有朋友、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因为贫困和公众的忘恩负义失去了尊严,健忘的世人再也不愿走进他的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