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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23.10 水母
水母

1858年的头几个月,我是在伊埃尔那座可爱的小城度过的。该城和大海、诸岛屿和绿树成荫的半岛遥遥相望。同近在咫尺的海相比,远处的海也许具有更大的吸引力。无论种满茉莉花和爱神木、在各个花园之间蜿蜒的小路、橄榄树丛还是月桂树同松树混杂的树林,通向海滨的道路都景色宜人。虽然有树木遮挡,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一角大海。这地方被人称作“丽景海岸”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之间,大海留下的潟湖里残留着一些小动物。它们动作过于缓慢,未能随着潮水退去。其中有几只贝,都缩在壳里,因为干涸而痛苦。在这些贝中,躺着一个人们不恰当地称为“墨杜萨”的张开的伞形物,既无甲壳,也无掩护。为什么给一个如此可爱的动物取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15]呢?以前,我从未留意这些海边司空见惯的遇难者。当天我看见的那只很小,只有手掌大,但异常美丽,颜色淡雅悦目。它呈乳白色,那温馨的丁香花冠像云彩一样散开。风把它吹得翻转过来。它的丁香花冠在上面飘动,而它精美的伞状膜(即它的胴体)在下面,挨着岩石。那可怜的胴体皱得很厉害,已经受伤了;那些纤细的须子,它呼吸、进食,甚至做爱的器官,已经撕裂了。整个身体上下颠倒,暴晒在烈阳之下。普罗旺斯的阳光是热烈的,还不时刮着干燥的西北风,那就更难以消受了。有两道线穿过这透明的创造物。它存活在温和的海水中,不像我们陆地上的许多动物,披上坚皮作铠甲。它的肉躯是完全暴露在外的。

在它所在的干涸的潟湖旁边,有些潟湖是满的并且与海相通。迈出一步就可得救。但是,对于仅仅依靠漂浮的长须移动的水母,这一步是不可逾越的。在如此猛烈的阳光下,水母肯定很快就会分解、耗尽、消失。

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海的女儿更短命、更转瞬即逝的了。它们当中有些流动性更强,例如有一种人称“维纳斯腰带”的天蓝色薄带子,它一出水就不见踪影。水母有较为固定的形状,不那么容易夭折。

它已经死了吗?或者即将死去?我不轻易相信死。我认为它还活着。无论怎样,把它从那儿拿起来,扔到旁边潟湖中去只需举手之劳。可是,说实话,我有点讨厌接触它。美丽的创造物由于它纯洁如虹的悦目的颜色,好像一块微微颤抖的果冻,滑动着,极易溜掉。我立即动手。我把手伸到水下,把纹丝不动的水母轻轻托起来。结果,它的全部须发都往下垂,回复游泳时的正常姿势。我就这样把它放到旁边水中。它往水底沉下去,毫无生命的迹象。

我在岸边漫步。十分钟后,我再去看我的水母。它在风下摆动着。的确,它又动了,重新漂浮了。它身体下面的须发以极优雅的姿势摆动着,水母慢慢离开岩石。它游得不十分快,但毕竟在动。顷刻间,它已经离我远去了。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