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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23.7

蛹是自信的。它作茧自缚,顺从地接受坟墓的幽暗、沉闷和禁锢。它感觉自己有力量,有存在的理由,有活下去的道理。什么道理呢?什么理由呢?它先前的劳动所积累的一切,就是它给死亡设置的障碍,就是它不死的道理。这样一来,它非但应该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甜蜜而轻松。这种生活的惬意与它在此前的存在中所付出的努力恰好是成正比的。

令人赞叹的报偿!……在生活中我降落到那么低的地方,我以为在那里会遭遇厄运。可是,我在其中却找到了正义、不朽和希望。

是的,古人是有道理的,现代科学是有道理的。这是死,这也不是死。你要说这是部分的死也可以。而且,死难道不会变个模样吗?它不是一种生吗?

随着我阅历日深,我注意到我每天都在死,都在生。我经受了痛苦的蜕皮、艰难的变形。再多一次变化也不会令我感到吃惊。我曾经无数次从幼虫变为蛹,甚至进入更完全的变态。过了一段时间,这种完全变态从其他方面看又是不完全的了,推动我去完成新一轮的变化。

这一切是从我到我,但也是从我到他人。但他人仍然是我。他们爱我、接受我、生育我,或者我爱他们、生育他们。他们也一样,他们曾经是或者将是我们的化身。有时,我突然在自己身上发现某种声调、某个动作,不禁惊叫道:“啊!这个,这是我父亲的动作呀!”我未曾料到会有这种事。如果我料到过,就不会出现这个动作了。经过思索,一切都会变样。但是,由于我不假思索,我就做了这个动作。由于感到我父亲在我身上还这样有生命力,我强烈感受一种温情脉脉的激动、一种神圣的飞扬。我们是两个人吗?我们曾经是一个人吗?……啊!他曾经是我的蛹。而我,我为那些明天要诞生的人,我的孩子或者我的思想的孩子,扮演相同的角色。我知道,我感觉除了我从我父亲、从我的长辈和导师们那里继承的财富之外,除了其他人将从我这里继承的艺术家、历史家的遗产之外,在我身上还存在过一些未曾得到发育的胚芽。另一个人,一个也许更加优秀的人曾经潜伏在我身上,但他并未出现。为什么那些本来可以使我变得伟大的优良的胚芽,为什么那些我有时感到过存在的强劲的翅膀,在生活和行动中并未能伸展开来呢?

这些尚未发育的胚芽还在我身上。对于今生可能太迟了;要等待来生吧,谁知道呢?

(《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