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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23.5 秃鹰
秃鹰

清晨,不是在曙光初露之时,而是在太阳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之上、椰树的叶子开始舒展的时候,栖息在椰树上的四五十只小秃鹰睁开了它们的美丽的红宝石眼睛。一天的劳动等待它们。在懒洋洋的非洲,无数黑人村庄呼唤它们;在睡眼惺忪的美洲,在巴拿马或加拉加斯以南,在西班牙人起床之前,在猛烈的阳光使尸体腐败发酵之前,这些敏捷的清道夫应该把城市打扫干净。要是它们一天不干活,那么就会到处臭气熏天了。

美洲的傍晚,当小秃鹰做完它一天的工作,回到它的椰树时,亚洲清真寺的尖塔正在黎明曙光下微微泛白。秃鹰、小嘴乌鸦、鹳、白鹮从它们的阳台出发,开始各式各样的劳作:有些到田野上消灭害虫和蛇,其他降落在亚历山大和开罗的街道上,匆匆完成打扫城市的工作。它们同它们的美洲弟兄一样准时。如果它们不上班,瘟疫就会肆虐。

就这样,在东西两个半球,公共卫生的伟大工作以奇妙和有条不紊的方式进行着。如果说太阳准时来播种生命的话,那么这些大自然指定和公认的清洁工也恪尽职守,按时清除死亡的景象。

它们似乎并不了解它们的工作的重要性。即使你走到它们身边,它们也不逃避。它们的同行——乌鸦,常常比它们先到一步,为它们引路。秃鹰在接到乌鸦的通知之后,就会成群结队从天而降(不知它们来自何处,仿佛是从天而降)。虽然它们性情孤僻,不善交往,而且大多数沉默寡言,可是它们赴宴的时候数以百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扰它们。它们之间没有争执,对路过的行人毫不留意。它们沉着坚定,以严肃的态度履行它们的职责。一切都做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尸体不见了,留下一张皮。顷刻间,一大堆令人掩鼻而过的臭气熏天的发酵物不见了,人们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

多么奇怪的事情呀!它们越伺候我们,我们越觉得它们丑恶。人们不愿意实事求是地评价它们的作用,不愿意把它们视作造福人类的血肉坩埚。大自然将一切可能败坏高等生命的物体投进坩埚熔炼。为了这个目的,它创造了一个妙不可言的机器。这种机器接受、毁坏、改造投进的东西,从不感到嫌恶、厌烦,它从不满足。一群秃鹰吃掉一只河马,但是仍然感到饥饿。它们吞下一头大象,但是仍然饥肠辘辘。海鸥(海上秃鹰)觉得鲸鱼是一块大小适中的肉。它们将它解体,将它一扫而光,比最优秀的捕鲸人更加干脆利落。只要还有剩余,它们就赖着不走。你朝它们开枪吧,它们冒死也会勇敢地飞回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秃鹰退缩。勒瓦杨在一只河马的尸体上击毙了一只秃鹰。秃鹰显然受了致命伤,但仍然把肉一块块撕下来。它饿吗?完全不是。人们后来在它的胃中找到了六斤肉。

与其说它凶残,不如说它饕餮。它的面孔确实是悲哀和阴沉的,但是大自然体恤它们,赐给大多数秃鹰一个华丽的饰物——颈部那一圈白绒毛。

面对它们,你感觉面对一批死亡的执行者。但这是和平的、正常的死亡,而不是凶杀。作为自然力,它们是严肃的、庄重的、无可指责的;事实上,它们非但无辜,而且值得称道。

(《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