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性格始终如一，而且一切与此对立的东西都来自性格的某些基本素质时，像一部机器的不同运动均来自唯一的发动机一样，那么这个性格就是合乎情理的。唯有始终如一的行动和感情才是真实的；只要人们运用心灵的逻辑，就可以得到真实。没有什么东西比于连的性格写得更好的了。作为动力，他有一种极端的、热烈的、多次受到伤害的、针对他人的、对自己也毫不留情的骄傲，和一种有创造精神的、热烈的想象力，即在受到最微不足道的事件冲击时产生大量联想、并且沉浸其中的能力。因此，产生习以为常的专注，不断的自省，不断忙碌于自问、自责、为自己建立一个用来进行对照并且根据它来评价自己、判断自己行为的理想典范。符合这个典范，无论它是好是坏，就是于连所称的“责任”，而这是支配他一生的东西。他把眼睛盯着自己，因为他一心强制自己，怀疑自己懦弱，责怪自己冲动，所以他鲁莽从事，以证明自己不乏勇气；所以他铤而走险，以证明自己不畏怯。这个典范，于连不是借用的，而是由他创造的，这就造成于连的独特性、他的古怪和他的力量。在这上面，他是优越于他人的，因为他“创造”了他的行为，而且他因此触犯了只知道模仿的绵羊般的群众。现在，你把这个心灵放到贝尔^[1]所安排的环境中去吧，你将看到它会遵循什么榜样，导致他的感情和行动，一切都水到渠成，令人赞叹。

于连，这个羸弱和漂亮的小伙子，被他专制、粗鲁的父亲和哥哥所虐待；他们按照习惯，仇恨一切与己不同的行为举止。一位老军医，他的堂兄，向他讲述拿破仑的战争故事。少尉变成了皇帝的故事，激发了他的憎恶情绪，唤起了他的希望。因为我们的基本需要造就我们的基本思想，通过赋予榜样种种美德（这些美德的缺少曾经使我们痛苦），我们塑造了令人赞美、令人欣羡的典范。他每时每刻都听见自己的心灵在叫喊：发迹！并非他希望炫耀奢侈和享受，但是，摆脱穷困的希望使他陷入屈辱和依赖，对他的状况强加给他的粗俗事物和卑贱感情视而不见。发迹！怎样才能实现呢？我们想想吧：我们所受的教育造就了我们的伦理，我们根据我们周围的三十个人的观点判断社会。我们像人们对待我们那样对待社会。你从童年时开始就被善良的父母爱护，他们为你的衣食操心，他们对你掩盖了生活中的一切卑鄙勾当。二十岁的时候，你跨入人世，你认为它是公正的，把社会当作清平世界。而于连则不得不把它当作战场。由于他被人憎恨、被人虐待、天天目睹贪婪的行径，由于他为了生存不得不隐瞒、受苦、说谎，所以他是作为敌人进入社会的。他错了，也许如此。宁愿被压迫也不压迫人，宁愿天天被人抢劫也不当一天强盗，这是显而易见的。我并不想原谅他。我只是想指出：他其实可以非常慷慨、非常感恩戴德、善良、随时表现温情和大公无私的各种高尚情操的，可是他却像利己主义者那么行事，利用别人，通过别人的苦难寻求自己的快乐和崇高。

（《批评和历史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