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法兰西散文精选
1.22.1 巴尔扎克的世界
巴尔扎克的世界

他粗鲁而有心计。思索使他掌握巧妙的手段,粗鲁使他肆无忌惮。没有人比他更善于描写那些贪婪凶狠的野兽,无论是小的或大的。这就是他的天性将他推入并且在那儿将他囚禁起来的樊篱。这是一位能干和笨重的艺术家,博物学家的趣味和才能引导他,为他服务。作为博物学家,他复制现实,他喜欢出类超群的恶人。比起其他东西,他更善于描写卑鄙和力量。这些材料构成他的人物,人物按照他们的素养与它应进入的模型相符或相悖,使有些人有缺陷,使另一些人令人赞美。

最低微的是外省的工匠。从前,他们只是一些用夸张手法描绘的引人发笑的怪物,或者仅仅存在于画的一个角落。草草勾出轮廓。巴尔扎克认真地描绘他们。他对他们有兴趣。他们是他的宠儿,而且他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正是他的专长。他们正是博物学家研究的目标。同自然界的品种一样,他们是社会的品种。其中的每个品种有它的本能、它的需要、它的武器、它与众不同的形象。职业在人身上形成种种变化,就如气候在动物身上造成了种种变化一样。它强加于人的姿态,天长日久,就固定下来了;它压抑的禀赋和习性削弱了;它发挥的禀赋和习性得到加强;自然的和原始的人消失了;剩下的是一个经过扭曲和强化的、形成和歪曲的、变得丑恶但有能力存活的生命。——这是令人厌恶的,但无所谓。这些后天获得的畸形使巴尔扎克的精神感到愉快。他乐于走进厨房、柜台、旧货店。他不嫌恶任何臭气,任何污秽。他的感官是粗糙的。更妙或更糟糕的是,他置身于这些灵魂之中时感到很自在。他在其中碰到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愚蠢,棘手和无耻的虚荣心,尤其是私利。没有什么能够使他避开这些东西,或者毋宁说:一切都将他引向这些东西,他在写钱的故事方面成就辉煌。这是人类最伟大的动力,尤其在最底层。那里,人们不得不盘算,积聚和耍弄手腕,不然就不能生存。巴尔扎克也参与这种对利益的渴望,他通过赋予这种渴望以技巧和耐心,博取我们对它的同情,并且将它美化。他有条不紊的本领和他对人类丑行的坦白的爱创造了商业和金钱的史诗。因此,出现了这些外省的沙龙。被职业和被闲逸弄得呆头呆脑的人穿着揉皱的衣服,系着僵硬的领带,到那里谈论财产的继承和天气的好坏。那是一个闷熄炭火用的金属罩,任何思想在那里都会死亡或发霉,偏见会凸显出来,滑稽可笑的人会暴露自己,贪婪和自尊心为了得到优先权或取得一个职位,施展种种卑劣的手法、进行无数纠缠去争夺。因此,出现了那些政府部门的办公室。在那里,职员们发脾气,发呆,或者俯首听命。有的百无聊赖,在做填字游戏……;有的无精打采,咬着羽笔;有的像笼子里的猴子忐忑不安,故弄玄虚,喋喋不休;有的人钻进他们的无聊的事务,就像蜗牛钻进它的壳子一样,满足于用无可指责的圆体字起草可有可无的文件。大多数的人都饥渴难忍,沿着恶浊的地下通道爬行着,目的是为了得到奖金或提拔。因此,就出现了被巴黎的污泥浊水溅污、被车辆的轰隆所震撼、被浓雾凄凉的潮气所遮蔽的店铺。一些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的矮个子服饰用品商人在那里捆扎包裹,虐待他们的伙计,一丝不苟地编造盘存表、撒谎和微笑,度过三十年时光。因此,尤其出现了这些小报,巴尔扎克最残酷的图画。那里,人们出卖真理,更出卖谎言;那里,人们出卖灵魂,按照时间和行数计价;那里,作家被贫困所逼迫,怀着金钱的饥渴,迫不得已进行写作,将自己当作机器,将艺术当作烹饪,蔑视一切,也蔑视自己,仅仅在灵魂和感官的放纵中才忘掉一切。因此,就出现了他的监牢、他的客饭、他的巴黎、他的外省,和这表现人类畸形和贪婪的,一成不变、永远花样翻新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