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11]的诗意

啊，雄伟壮丽的废墟！笔法多么刚健、多么飘逸、多么准确、多么流畅！多么感人！多么庄严！多么崇高！请告诉我这些废墟属于谁，好让我去窃取：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这是获取的唯一的办法。咳！废墟也许只能给占有它的愚蠢富人微小的幸福，可是它会给我带来多少欢乐呀！麻木不仁的业主呀！当我将你所轻蔑、所不屑一顾的迷人美景据为己有时，于你何损呢？我怀着怎样的震撼、怎样的惊讶注视这破败的拱穹，以及拱穹支撑的建筑物呀！建造这座拱穹的人如今安在？他们变成了什么？我的目光将迷失在何等幽暗、何等寂寥的深渊之中？我通过这个缺口看见的那一片天空在多么悠远的地方？令人震惊的光线变化呀！阳光沿着那一排柱子从拱穹顶部照射下来时，逐渐变得多么暗淡！在正面光和背光之间，这些暗影是多么醒目！真是百看不厌！对于观赏者，时光停滞了。我逝去的生命算得了什么！我逝去的青春算得了什么！

这是一道拱形的巨大长廊，廊内左右两边是排柱。在长廊中部，拱穹断裂了；断裂口上方露出一个叠建在上面的建筑的残骸。这座深邃宽敞的建筑物深处有一个缺口，阳光也从那里照射进来。廊外左侧，可以看见一座喷泉；喷泉上方是一座呈坐姿的古代雕像；雕像底座之下，有一个石砌的水池；水池周围，长廊前方，柱子之间有许多三五成群的人物，他们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有的汲水，有的休憩，有的漫步，有的交谈。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废墟在我心中唤起的思想是伟大的。一切都毁圮，一切都死去，一切都逝去。唯有世界长存。唯有时间在延续。这个世界是多么古老呀！我行走在两个永恒之间。无论我朝哪个方向看去，周围的一切都有尽头。同崩坍的岩石相比，同沉陷的山谷相比，同波动的森林相比，同那些高悬在我头顶、正在摇晃的巨石相比，我短暂的生命算得了什么？我看见坟墓的大理石化成了灰烬，而我却不愿意死去！我向青铜也无法抵御的普遍法则争夺一小块纤维和肉！一道激流将各个民族卷进共同的深渊；而我，唯独我，企图停留在岸边，并且劈开我旁边翻滚的波浪！

如果废墟现场有危险的话，我会战栗。如果我在那里可以得到安宁，避开别人的耳目，我会感到更加自由，更加独立，更加自在，更加能够潜心思索。我在那儿呼唤我的朋友。我在那儿怀念我的情人。我们在那儿是我们自己的伴侣，没有骚扰，没有旁观者，没有令我厌烦的人，没有嫉妒者。我在那儿探测我的心灵。我在那儿考察他的心灵。我在那儿惊悸，在那儿感到安心。废墟与都市居民，与嘈杂的住所，与私利、情欲、邪恶、罪行、偏见和谬误，真是天差地远。

如果我的心灵被一片柔情侵袭，我会无拘无束地沉湎其中。如果我的心灵是平静的，我会领略这种宁静的全部甜蜜。

在这荒凉、孤独和辽阔的僻静之所，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同生活的一切拖累隔绝。没有人催促我，没有人听到我说话。我可以高声自言自语，可以伤心，可以落泪，而且毫不拘束。

（《沙龙》）

【注释】

[1]朗格勒是狄德罗的故乡。为了奔丧，他回到这座城市。他试图在他出生地的自然和人文状况中，寻找自己性格的根源。

[2]指法国人习惯在屋顶上装置的公鸡形的风标。

[3]英国政治家（1599—1658）。

[4]古罗马统帅。

[5]神话中的女巫。

[6]古罗马妇女，她当着丈夫的面自刎，以鼓励他仿效。

[7]古罗马政治家，公元前44年与卡西乌等刺杀恺撒，图谋恢复共和政体，未果。

[8]指理想的太平盛世。

[9]格勒兹（1725—1805）是法国画家。1765年，狄德罗在巴黎美术作品展览会上，看见格勒兹的两幅草图：《逆子》和《逆子受到惩罚》，甚为欣赏，写下这篇文章。

[10]出生在巴黎的法国画家。

[11]狄德罗1765年在巴黎美术作品展览会上，非常欣赏一幅罗贝尔的名为《背光映照下的长廊》的油画。此处的“废墟”指画家笔下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