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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想象这样一个房间：门打开时，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门关闭时，只有从门上方窗投进的光线。请环顾这凄凉的房间吧，满眼都是穷困的景象。唯独右边一个角落，有一张床似乎还过得去；床是仔细盖住的。右侧前面，有一张很舒适的黑皮扶手椅：你想象逆子的父亲坐在椅子上吧。门边看得见衣橱的底部；而在虚弱的老人附近，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盆刚刚端上来的汤。

虽然这个长子是年迈的父亲、母亲和弟弟的依靠，他还是应征从军了。而且，他出走前还要折磨这些可怜人。他是和征兵员一道来的；他向父母提出了应征入伍的要求。父亲对此感到愤慨，他严厉谴责这个弃父母和义务于不顾的不近情理的儿子，但儿子对父亲的责难报以谩骂。我们看见逆子站在草图中央。他粗暴无礼，暴跳如雷。他在妹妹头的上方朝父亲举起了右臂；他咄咄逼人；他气势汹汹；他戴着帽子；他的姿势和他的表情都同样放肆。忠厚的老人虽然爱他的孩子，但从来不允许孩子对他无礼。此刻他试图站起来，但跪在他脚下的女儿拖着他衣服的下摆拦住他。不肖之子被他的姐姐、他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包围着。母亲抱着儿子，而粗暴的儿子用腿搡她，试图挣脱。母亲很伤心，大姐隔在弟弟和父亲之间。从母亲和大姐的态度来看，她们似乎想把父子拦开。姐姐抓住弟弟的衣裳。从她阻拦的方式看，她似乎在说：“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想干什么呀？你搡母亲，你威胁父亲。赶快跪下来，请求原谅吧。”此刻，弟弟哭着，用手背拭泪；他拉着哥哥的右臂，想把他拖到屋子外面去。在老人的扶手椅背后，最年幼的弟弟看来很害怕，惊惶不安。在草图另一端靠门处，征募逆子并且陪他来家的老兵腰上挎着刀，低着头背对现场，准备离去。我忘了，在一片嘈杂声中，正面还有一条狗，它的吠叫更增加了混乱。

在这幅草图中，母亲因为被她娇惯的儿子而感受的痛苦，甚至她表现的软弱，老人的愤慨，姐姐和弟弟们的各种动作，逆子的无礼，因为眼前的情景而耸动肩膀的老兵的惭愧，一切都设计得很巧妙，井然有序，特点鲜明，一目了然。那条正在吠叫的狗，是格勒兹精心安排的陪衬之一，表明他匠心独具。

这幅草图虽然十分优美，但据我看，与下面这幅草图相比还有相当的差距。

他打过仗，现在回来了。什么时候？他父亲刚刚断气的时候。家里一切都变了样。过去，这里只看见贫困。现在看到的是悲痛和苦难。床是破旧的，没有床垫。死去的老人躺在上面。从窗口射入的光线仅仅照亮他的面孔，其余都在暗影之中。在他脚边一张草垫矮凳上，圣烛在燃烧，还有圣水缸。大女儿坐在皮扶手椅里，身子后仰，悲痛欲绝。她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举起来，握着她刚才让父亲吻过的十字架。她的一个孩子十分惊慌，把面孔藏在她怀里。另一个孩子伸着双臂，十指分开，仿佛发现了死亡的秘密。小女儿站在窗口和小床之间，无法相信她永远失去了父亲。她俯身凝望着他，仿佛寻找他最后的目光。她抬起他的一只胳膊，张嘴叫道：“父亲！父亲！你听不见我讲话吗？”可怜的母亲站在房门附近，背靠着墙，非常痛苦，觉得双膝发软。

这就是逆子归来的情景。他朝前走。他已经站立在门口了。他失去了从前搡母亲的那条腿，他过去用来恐吓父亲的那条胳膊不能动弹了。

他走进屋。迎接他的是他的母亲。她缄默着；但她的双臂指着床上的尸体，仿佛说：“喏，瞧，这都是你的过错。”

逆子表情沮丧，耷拉着脑袋，用手握拳捶自己的头。

对于父亲和孩子们，这是多么深刻的教训！

不但如此，画家在酝酿主题内容时，也同样严肃地考虑了陪衬物。

看大女儿面前桌上那本书，可怜的女儿呀，我想她不久之前还在为弥留之际的父亲念祈祷。

《圣经》旁边有一个小药瓶，其中似乎还残留未服完的药。

放在地上的长柄暖床炉，是拿来给临终者暖脚用的。

还有上一幅草图中已经出现的那条狗。它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把这个瘸子当作远道归来的游子呢，还是应该当作叫花子。

我不知道这幅草图的简短描写会给人怎样的印象。至于我，我承认我这样做的时候不是无动于衷的。

这幅草图是美丽的，是非常美丽的，崇高的。一切，一切。但是，正如人们常说，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我不相信在当时情况下母亲的动作是适宜的。为了避免看儿子和丈夫的尸体，她本来应该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并用另一只手叫逆子看他父亲的尸体。在她脸庞露出的部分，人们仍然可以窥见她剧烈的伤痛；而她面部的表情会更加纯真、更加悲怆感人。其次，如果要吹毛求疵的话，服装缺乏真实感；当然，这是无伤大雅的细节。可是，格勒兹是一丝不苟的。带圣水刷的圆圣水缸是教堂用来放在棺材底下的；在茅屋内，人们放在临终者脚下的应该是一个水罐，里面插一条圣枝。

此外，据我看，这两幅草图是构图的杰作：既不矫饰又不生硬的姿态；适合绘画的写实动作；尤其在后一幅草图里，有一种强烈的、笼罩一切的专注。虽然如此，由于公众的鉴赏力非常可怜，非常低下，竟致这两幅草图也许永远不会绘成油画。即使这两幅画能够完成，在格勒兹卖出这两幅杰作之前，布歇^[10]已经卖出五十幅猥亵和平庸的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