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生命

对某些词语我有独特的解释：当天气不佳、令人不快的时候，我“度过”它；当阳光明媚的时候，我不愿“度过”它，我细细品味它，我挽留它。要跑步“度过”坏时光，而在好时光中滞留。通常所说的“消磨时光”“度过”是那些“贤哲”的习惯。他们让时光流逝，消磨它，打发它，而且无视它，逃避它，仿佛这是令人厌恶的废物似的。除此以外，他们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利用他们的生命。可是，我的看法不同。我觉得它是可贵的、有益的，即使如今当我已届迟暮之年也是如此。大自然把生命交给我们，而且环境如此有利，如果它成为我们的负担，白白溜走，那我们只能抱怨自己了。“愚人的生活是枯燥的，不安的，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未来。”^[60]然而，我做好了准备，为的是在失去它的时候也不要有什么遗憾，因为生命的性质决定了它终将失去，而不是因为它是痛苦和令人厌恶的。因此，认真说，那些热爱生命的人不愿意死，才是合乎情理的。享受生命是一种艺术。我对生命的享受倍于他人，因为享受的程度是由投入其中的专注的多寡决定的。此刻，我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主要想增加生命的分量。我想赶快抓住它，阻拦它飞驰，并且以充分尽情的享用补偿它匆匆的流逝。由于来年日短，我要使生命更加深刻和更加丰满。

其他人因为一切事情得到满足或成功而感到喜悦。我和他们一样有同感，但这种喜悦应该是匆忙的，一掠而过的。对这种情感必须研究一番，必须反复品味和咀嚼，不要有愧于赐予者的恩情。别人享受其他乐趣如同享受睡眠一样，毫无知觉。从前，为了不让睡眠这样愚蠢地溜走，我希望有人将我从梦中唤醒，让我看看它的面目。我悉心体会得到满足的心情，而不是浅尝辄止。我探究它，使我变得忧郁、厌倦的理性接受这种情绪的感染。我是否觉得怡然自得呢？还有什么享乐在引诱我吗？我不让感官窃取这种享乐：我在其中加进了我的心灵。不是为了完全投入，而是为了在其中感到乐趣；不是为了在其中淹失，而是为了在其中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把心灵投入其中，让它在这种幸福状态中映照自己，掂量和估计其间的快乐，并且加以扩充。我的心灵能够保持平静，不受其他欲念的干扰，我能够拥有健康的体魄，有条不紊地、充分地享受各种愉快的机能，这都是上帝的无限恩惠。上帝仁慈为怀，用这些机能补偿我们的痛苦，而这些痛苦是公正的上帝用来惩罚我们的过失的。自己能够被容纳在这个地点是多么难得！无论朝哪边看去，都是宁静的天空，没有任何欲念、任何恐惧或怀疑搅乱大气；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任何困难妨碍心灵展翅飞翔。通过不同状况的比较，这种考虑显得光灿夺目。我因此想到人们的千姿百态。有的人被命运和他们自身的错误席卷，弄得烦躁不安；有的人（他们就在我身边）以如此卑怯和如此木然的方式接受他们美好的命运。这些人确实是在消磨时光。他们把现时和他们的拥有丢在一边，变成希望的奴隶，去追逐幻想向他们展现的影子和虚妄的图像：

犹如死后飞舞的阴影，

或者欺蒙感官的梦幻。^[61]

这些东西由于被追逐，加快了逃跑的步伐。他们追求的目标，就是追求。就像亚历山大所说，他工作的目的就是工作。

只要还有事要做，就以为未做任何事。^[62]

所以，对我来说，我热爱生命，并且按照上帝将它赐予我们时的愿望去耕耘它。并不希望生活中不必饮食，但我认为希望占有双倍的饮食也是不可原谅的（“贤人是天然财富不知疲倦的追寻者”^[63]）。我既不希望在嘴里放一粒埃皮梅尼特^[64]用以果腹的灵丹就能维持生命……，也不希望肉体既无要求也无欲望，这些都是无法实现的非分之想。我很乐意而且怀着感激之情接受大自然的赐予。我因此感到喜悦和满足。如果拒绝赐予、弃置它、把它弄得面目全非，那实在对不起伟大和万能的赐予者。主是善良的，他创造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符合大自然旨意的东西都应得到尊重”^[65]——大自然是和蔼的领路人，可是并不因为和蔼就不贤明和不公正。

【注释】

[1]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诗句。

[2]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诗句。

[3]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句。

[4]贺拉斯的诗句。

[5]流经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河流。

[6]古罗马讽刺诗人玉外纳的诗句。

[7]贺拉斯的诗句。

[8]古堡名为Montaigne，意思是“山丘”。

[9]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语。

[10]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诗句。

[11]古罗马作家内波语。

[12]瑞士的一个州。

[13]法国西部一个旧省。

[14]古希腊新喜剧作家。

[15]维吉尔的诗句。

[16]古罗马诗人泰朗塞的诗句。

[17]维吉尔的诗句。

[18]马提雅尔的诗句。

[19]古罗马诗人鲁建的诗句。

[20]维吉尔的诗句。

[21]罗马皇帝提比略的义子。

[22]拜占庭帝国皇帝（829—842）。

[23]阿拉伯人。

[24]古罗马历史学家干特·尼里斯语。

[25]古罗马诗人埃吕斯语。

[26]意大利文tristezza包含“悲哀”及“邪恶”的意思。

[27]意大利城市。

[28]希腊神话中的公主。

[29]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诗句。

[30]维吉尔的诗句。

[31]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的诗句。

[32]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的诗句。

[33]塞涅卡语。

[34]维吉尔的诗句。

[35]希腊哲学家。

[36]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诗句。

[37]1569年之前，新年从复活节算起。

[38]圣经人物，据说寿高969岁。

[39]贺拉斯的诗句。

[40]贺拉斯的诗句。

[41]古罗马诗人普洛佩斯的诗句。

[42]贺拉斯的诗句。

[43]均为古希腊传说中的人物。

[44]卡图卢斯的诗句。

[45]古罗马喜剧作家泰伦提乌斯的两部作品，以其中次要人物作剧名。

[46]均为古罗马名人。

[47]古希腊作家。

[48]塞涅卡语。

[49]法国西南部的一种方言。

[50]摘自鲁建的墓志铭。

[51]古罗马历史学家。

[52]古罗马统帅、政治家和作家。

[53]奥维德的诗句。

[54]贺拉斯的诗句。

[55]古罗马历史学家。

[56]法国的一种方言。

[57]贺拉斯的诗句。

[58]古罗马政治家和雄辩家西塞罗的话。

[59]指宗教战争。

[60]塞涅卡语。

[61]维吉尔的诗句。

[62]鲁建的诗句。

[63]塞涅卡语。

[64]古希腊七大贤哲之一。

[65]西塞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