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著作嘛，它们远不能令我满意，以致我每次重读时，都感到气恼：

当我重读的时候，我因为写过这些句子而感到羞愧。即使从作者的角度看，我也觉得其中有不少东西应该涂去。^[53]

我头脑中想法总是有的，而且看到某种模模糊糊的形象。这种形象像梦幻一般，比我在作品中表现的更加完美，可是我抓不住，也无法让其见诸文字。而这种想法本身还仅仅是中间层次的。我由此得出结论：古代那些丰富和伟大的灵魂的著作不仅令我满足，占据我的心灵，而且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赞赏他们的完美。我目力所及，对这种美也许不能一览无遗，但看到的胜境已绝非我所能企及的了。无论我写什么，为了得到美惠女神的宠爱，我应该向她们敬献牺牲。正如普卢塔克在谈到某人时所说：

因为人类感知的魅力和温馨，

都是亲切的美惠神的赐予。

她们处处抛弃我。在我身上，一切都是粗俗的。我缺乏高雅和华美。我不懂得表现事物的最高价值，我采取的形式不利于表现素材。因此，我必须强调感人的素材。它要有巨大的吸引力，而且本身就闪闪发光。我抓住一些通俗的、比较愉快的素材，是为了使我自己保持始终如一，也为了让自己开开心，而不是为了使文笔轻松活泼。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拘泥于虚礼、阴沉沉的克制，像世人所做的那样。毋宁说，我的文笔更适于表现重大和严肃的题材（至少，如果我必须把一种不成形、不遵循规则的语言，通俗语言，无法确定、无法划分、无法归结的手段称为文笔的话……）。

总之，我的语言绝不是平滑容易的，由于词句排列自由，不按规则，它是艰涩难懂的。我喜欢这种语言，即使不是出于见解，也是出于偏爱。可是，我很清楚，有时我在这方面过于放纵自己，并且由于想避免粉饰和造作，我又从另一方面陷进去了。

我力图简约，

结果变得晦涩。^[54]

柏拉图说，长短不能赋予也不能剥夺语言的价值。

即使我试图仿效那种均衡、统一和条理分明的文章，我也做不到。而且，虽然萨吕斯特^[55]的节奏和韵律更适合我的性格，可是我认为恺撒更加伟大而且更难模仿。虽然从个人爱好说，我更喜欢塞涅卡，但是我更尊崇普卢塔克的述说方式。我讲话同做事一样，都按照我最惯常的方式：我比较擅长讲话和写作，也许是这个缘故。动作和手势使讲话生动，特别对于那些动辄借助动作和容易冲动的人，我就是这样的。衣着、容貌、声音、袍子、姿势可以赋予事物某种价值，但事物本身并无价值，就像幼儿喋喋不休的絮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