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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命的尽头是死：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目标。如果死令我们恐惧，那么，怎么能够朝前迈一步而不焦虑不安呢？庸人的办法是不考虑这件事。然而，出于何等愚蠢的念头，才会采取这种糊涂透顶的态度呢？他一定把笼头套在驴尾巴上去了，“他毫不犹豫，往后倒退”。^[36]

他这样经常中圈套并非好事。我们一听见死就害怕，而且大多数还赶紧画十字，仿佛听见魔鬼的名字似的。至于遗嘱，你可别指望他们会动笔，除非医生向他们宣布了最后判决。到那时候，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天晓得他们是否会有心思去撰写什么遗言！

罗马人觉得这个音节太刺耳，这个词不吉利，他们设法使它变得柔和一些，或者换一个婉转的说法。他们说“他停止生活了”“他生活过了”，而不说“他死了”。只要活着，即使指过去也罢，他们就感到宽慰。我们说“已故的让师傅”，就是从这里借用而来的。

俗话说：“有个期限好筹款。”这话是否有点盲目呢？我出生于1533年2月末一天的十一点和正午之间。因为现在一年的时间从一月算起^[37]，刚好在两周之前，我满三十九岁；我起码还要再活这么长时间。现在就为这件如此遥远的事情操心等于发疯。但是，怎么？年轻人和老年人一样都要死的；除了刚刚出世的婴儿，谁都不会有别的结局。还有一些老人，只要尚未达到马蒂萨朗^[38]的高寿，都认为自己还要活二十年。但是，你这可怜的疯子，谁给你确定了阳寿？你是以医生的估计为根据的。你不妨看看现实和别人的经验吧。与通常情况相比，你能够活到今天就是特别优待了。你已经超过了生命的一般期限。请你数数，在你的熟人当中，有多少在到达你这个年龄之前死了，还有多少活到你这个岁数，你就会信服了。请你再看看那些功成名就者的情况。我敢担保，其中三十五岁之前死的人数比三十五岁以后死的人数更多。举耶稣基督这个充满人情味的例子是很有道理和十分虔诚的，而他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最伟大也是最普通的人恺撒大帝，也死于这个年龄。

你会对我说，只要不受罪，无论怎么死，有什么要紧？我也这么想。只要能够躲过打击，怎么样都行，即使身上披上小牛皮也不在乎，我不是不屑如此的人。因为只要能够舒舒服服过日子就行了。这是我能够采取的最佳方式，无论这是多么丢人，多么不堪为表率，我都不在乎。

但是，用这种办法达到目的是荒唐的。他们来来去去，他们跑跑跳跳。至于死嘛，只字不提。这一切是美妙的。所以当死一旦降临到他们身上，或者他们的妻子、孩子、朋友身上，他们毫无防备。他们哭得多么凄惨，他们陷入何等的绝望呀！你见过这样沮丧、这样慌乱的场面吗？对此，应该提前做好准备。这种野兽般的昏庸居然占据一个有理智的人的头脑，我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它使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这是可以躲避的敌人，我也许会建议以怯懦为武器。但是，既然无法躲避，既然无论你勇敢或胆怯，它都不会放过你：

何况，什么样的盔甲也不能保护你。

让我们学会毫不退让，学会正视它，与它搏斗吧。

为了剥夺它对于我们的最大优势，让我们走一条与通常做法截然相反的道路吧。剥夺它的奇异色彩，同它打交道，熟悉它，时时记住它吧！时时刻刻把它摆在我们的想象面前，记住它千变万化的面孔吧！每逢马失前蹄、瓦片坠落、被针微微刺伤，我们就回味这句话吧：“好吧！死究竟何时降临呢？”那时，让我们坚定勇气，显得无所畏惧吧。在节日里，在欢乐中，我们永远记住自己的境况，反复叮咛自己，不要因为欢乐而得意忘形，甚至忘记我们的欢乐被死亡窥伺着，受到它万般的威胁。从前埃及人就是这么做的。他们面对美酒佳肴，举觞欢宴之时，叫人抬来一具人的干尸，作为对客人的警告。

既然弄不清死亡在何地等候我们，那我们就随处等候它吧。准备死的人为自己准备了自由：会死的人不再是奴隶，会死将我们从屈从和束缚中解放出来。失去生命并非苦难，谁充分理解这一点，在生活中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可怜的马当王被保罗·埃密利^[43]俘虏后，派人恳求征服者在凯旋时不要把他带走。保罗·埃密利对来者说：“让他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吧！”

的确，无论什么事，如果没有一点灵性，技巧和热情都难以发挥。我并非生性忧郁，但是喜欢空想。长期以来，没有什么东西比死更加占据我的想象，即使在我一生之中最放肆的时期。

在女人包围之中游戏的时候，有人看见我沉思，以为我被嫉妒和失望所吞噬，其实我在想念一个人。此人前几天还出席过同样的欢宴，离去的时候跟我此刻一样满脑子空想、爱情和幸福，可是他突然发高烧，丢了性命。我想，我也面临着同样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