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声音哽塞。^[20]

我不是个好博物学家（如人们所说），不知道恐惧如何影响我们的行为，但这无疑是一种奇异的情感。而且医生们说，没有什么情感比恐惧更能使我们丧失正常判断力的了。的确，我见过许多人因为恐惧变得癫狂；而且这种情感肆虐时，那些最冷静的人也方寸大乱。我姑且不讲那些俗人，对于他们，恐惧时而意味裹着殓衣从墓中钻出的祖先，时而意味狼人、妖精和鬼怪。在士兵当中，恐惧本来不应该有市场的，可是，他们有多少次将羊群当作胸甲骑兵队，将芦苇和茅草当作持枪的武士和挥动长矛的骑兵，将朋友当成敌人，将白十字架看成红的呢？

波旁亲王攻打罗马时，警号一响，一名驻守在圣·彼得镇的旗手马上惊慌失措，举着旗从一个废墟的洞口跳到城外，径自向敌人跑去，而他以为自己在朝城市中心退却。看见波旁亲王的部队阵容整齐，以为是城内守军出击；最后，旗手终于猛醒过来。他掉过头，从那个洞口重新钻回城内，才知道自己刚才跑到城外三百多步远的地方去了。比雷侯爵和勒亲王攻打我们的圣·波尔时，朱尔将军的旗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他非常恐惧，竟带着旗子从一个枪眼跳了下去，结果被攻城者砍成肉酱。在同一场战役里，恐惧如此强烈地侵袭、钳制和凝固一位绅士的心，结果他直挺挺地倒在城墙缺口地上，身上毫无损伤。这个事例也是令人难忘的。

大群的人有时也会感到恐惧。一次，格马尼库斯^[21]与日耳曼人交战的时候，两支惊慌失措的队伍沿着两条方向相反的大路奔跑，结果都跑到对方逃离的位置。

有时，恐惧使我们脚下生风，就像前面的两个例子。有时，它束缚我们的双脚，使它们不能动弹，就像有关泰奥菲尔皇帝^[22]的故事中所讲的。这位皇帝在战斗中被阿加勤内人^[23]打败，惊慌得手足无措，甚至下不了逃跑的决心。“恐慌到害怕援兵。”^[24]直到马尼埃尔，他的军队的统帅之一，使劲把他摇晃了一阵子，好像要把他从沉睡中唤醒似的，并对他说：“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杀了你，因为你丢掉性命比你当俘虏葬送帝国好得多。”

最能显示恐惧之伟力的，莫过于它突然使我们变得勇敢；而同样的恐惧曾经使我们怯懦，使我们无力尽我们的职守和捍卫我们的荣誉。当罗马人在执政官桑普罗斯统领下，与汉尼拔展开第一场正规大战并且失利的时候，一支足有万人的步兵队伍恐慌万状，不知从何处撤退。他们冲进敌阵，打死无数加尔答吉诺人，奇迹般地杀开一条血路，以赢得一场光荣的胜利的同样代价换取了可耻的逃亡。我最怕的就是这种恐惧。

它尖利的程度超过了一切其他情感。

蓬佩于斯的朋友们在他们的船上亲睹那场可怕的屠杀。有什么感情比他们的哀痛更加强烈、更加合理呢？可是，看见埃及船只逐渐靠近，他们的恐惧将痛苦窒息了。据说，他们只是忙于催促水手赶快划桨，尽快逃跑，直到他们抵达蒂尔城，从恐慌中解放出来，才有暇念及蒙受的损失，让刚才被那更为强烈的情感所扼制的哀号和眼泪尽情释放出来。

恐惧此刻夺走了我的全部勇气。^[25]

那些在战斗中负伤的人，虽然遍体鳞伤，血痕斑斑，次日仍可带他们去冲锋陷阵。可是那些对敌人心怀恐惧的人，你甚至不能让他们正眼面对敌人。那些害怕失去财产，害怕被流放，害怕沦为奴隶的人饮食乏味，夜不成眠，生活在没完没了的焦虑之中；穷人、流犯、奴隶却常常同别人一样快乐地生活着。多少人由于无法忍受恐惧的煎熬而自缢、投河和跳崖！

他们明白地告诉我们，恐惧比死亡更令人烦恼，更难以忍受。

希腊人认为有另一种恐惧，它并非来自我们判断的错误，而是由于上天的旨意，虽然表面看上去无缘无故。整座城市的居民、整个军队的将士常常被这种恐惧侵袭。使卡尔塔热城毁灭的那场恐惧就是这样的。只听见惊慌失措的叫喊。只看见居民像听见警钟似的冲出房屋，互相攻击、践踏、残杀，仿佛敌人突然攻占了他们的城市。全城大乱，直到他们用祈祷和牲礼，平息了诸神的愤怒为止。他们称之为潘神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