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所称的“友人”和“友谊”，不过是由于某种机缘或方便结成的交往和亲密关系，从而导致我们心灵的沟通。而我这里所讲的友谊，则是心心相印，彼此无间，完全融为一体，不再看见心灵结合的痕迹。如果别人一定要我回答我为什么喜欢他，我觉得只能这样说：“因为是他，因为是我。”

除了我上面讲的话和我特别强调的理由之外，还有某种无法解释的、命中注定的力量促成这种结合。我们相见之前，彼此听见别人谈论对方，神交已久。这些言谈对我们之间感情的影响超过通常的议论。我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听到对方的名字就感到亲切。在城市一次盛大的节日活动中，当我们头一次偶然相遇时，我们彼此就觉得非常倾慕、非常熟悉、非常亲热，以至从此成了莫逆之交。

请人们不要把这种友谊同通常讲的友谊相提并论。我对这种友谊，包括这种友谊的最完美的范例，同别人了解的一样多，可是我不希望别人混淆它们所遵循的不同准则。不然，人们就会产生误解。在通常的友谊中，必须小心翼翼，谨慎从事。这类交情不能做到完全推心置腹。

在那种高尚的交往中，支撑通常友谊的帮忙和恩惠是不在考虑之列的。这种完全由我们的意志造成的混乱是其中的原因。因为无论斯多葛主义者怎么说，我的友谊并不因为在我需要时得到帮助而有所增长。而且，由于我对得到的帮助毫不感激，所以这种情谊是真正完美的。它使朋友们失去尽义务的感觉，并且使他们在彼此关系中憎恶并且驱除如下这类标志分裂和差异的词语：恩惠、义务、感激、恳求、谢谢等。事实上，他们分享一切：意志、思想、判断、财产、孩子、荣誉以及生命。而他们之间的默契，按照亚里士多德非常确切的定义，是两个肉躯的一个灵魂，他们之间完全不存在借和赠的问题……。在我所谈的友谊之中，如果一方能够给予另一方什么，那么得到好处的只可能是帮助朋友的一方。因为两人都热心为对方做好事，提供机会的一方由于使对方实现了最大的心愿而显得慷慨大度……

古人米南德^[14]说过：遇见哪怕是朋友的影子的人也是幸运的。他这句话的确有道理，特别因为他本人就有这样的经验。因为，说实话，虽然靠天主的恩典，我的前半生过得甜蜜而自在，而且除了失去这样一位友人的伤痛之外，我未曾经历过深重的悲哀。我心境平和，对我天生的生理条件感到满足而没有其他奢求。但是，如果我把我的前半生——我说的是整个前半生，同我有幸和此人交往而度过的美妙的四年相比，那就算不了什么了：那只是一个幽暗和令人厌倦的黑夜。自从我失去他的那一天开始——

对于我，岁月将永远苦涩、

永远神圣（主啊，这是你的意志）。^[15]

我心情颓丧，苟延偷生，而娱乐消遣不仅不能安慰我，反而增加失去他的悲哀。过去，我们分享一切；现在，我仿佛窃取了属于他的那一半。

既然我已失去同我分享一切的人，

我决定不再领受欢乐。^[16]

我已经习惯于同他形影不离，以至如今我觉得自己只剩下半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