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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16.6 出游
出游

我觉得旅行是一项有益的活动。由于欣赏从未见过的新鲜景色,精神始终处于兴奋状态。如我常说,造就人的最佳办法,是让他看到生活、观念、习俗的丰富多样,并且让他品味大自然的千变万化的形态。旅途中,身体既不空闲也不过于疲劳,这种缓和的运动能调动它的机能。虽然我有肠绞痛的毛病,但是我能够连续骑马八到十小时,而且丝毫不感到厌倦。

超过暮年的体力和状态。[10]

除了烈日炎炎的酷热,我没有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太阳伞虽然遮了头,但大大加重手臂的负担,……我跟鸭子一样,喜欢雨水和泥泞。地区和气候的变化对我毫无影响。任何天空对于我都是一回事。唯有我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能够打败我,但这种变化在旅行中较少发生。

我轻易不出门,但一旦上路,去多远都行。我讨厌一切大小事务,也不愿意为了一天的远足、拜访邻居或长途旅行去张罗准备。我学会按西班牙的方式过日子,以高贵和合理的方式过日子。碰到酷热难忍时,我连夜赶路,从日落到黎明。那种在途中胡乱匆忙用餐的进食方式令人不快,尤其白天短的时候。我的马匹因此能发挥作用。那些头一天按照我的要求做的马匹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我到处饮马,只考虑前面的路程是否足以把水消化掉。由于我迟迟不动身,我的随从得以从容用餐。我从来不会过分推迟用餐时间。我的胃口是吃出来的,不会有别的办法;我坐到餐桌旁边才会感到饥饿……

我希望住宿舒适,但不追求豪华和排场;更确切地说,我憎恶这类东西。我需要的是某种简单的住宅,通常在那些较少人工痕迹、富于大自然魅力的地点。“食不求丰盛,但务必精细”“淡雅而不奢华”。[11]

其次,只有那些为商务所迫,在隆冬时节跑到格里松[12]的人,才会半途受阻,陷入那样的困境。而我呢,旅行通常是为了寻求欢乐,绝不会弄到这么狼狈。如果右边天气欠佳,我就朝左边走;如果我觉得自己不胜鞍马之劳,我就停止前进。这样一来,我觉得一切都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称心如意。的确,我觉得一切多余之物都是累赘,而且发觉过分讲究和丰盛令人局促。我身后是否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漏掉了?我掉头回去:这也是我旅程的一部分。我没有固定不变的路线,无论直线或曲线。所到之处,如果找不到别人告诉过我的东西呢?由于别人的看法同我的看法经常不一致,而且我发现别人常常是错的,因此我不辞劳苦。我弄明白别人讲的并不符合事实。

我同那些喜欢交际的人一样,适应性强,兴趣广博。我对其他国家的风俗习惯有兴趣,因为这种丰富多彩令人感到愉快。每种习俗都有它的道理。无论用铁盘、木盘或陶盘,无论煮或烤,无论用黄油、核桃油或者橄榄油,无论冷食或热食,我都兼纳并蓄。我的容纳能力是如此之强,以至到了暮年,我为此感到后悔,觉得需要讲究精致和选择,不再像过去那样来者不拒,并设法减轻肠胃的负担。当我到法国以外的地方去,侍者讨好地问我是否想吃法国菜,我都不屑理会,而且跑到外国人最多的餐桌就座。看见我的同胞们对跟他们相反的习惯惊愕不已,并且陶醉于这种愚蠢的情绪时,我感到羞耻。似乎他们离开自己的村庄,就失去了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无论他们到何处,他们都坚持自己的习惯,憎恶外国的风俗。要是他们在匈牙利碰见一位同胞,就会庆贺这种巧遇。他们凑在一起,黏成一团,谴责他们看到的那么多野蛮的习俗。怎么会不野蛮呢,既然和法国的不同?而且他们当中,最细心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些差别,并且加以诽谤。大部分人去了仅仅是为了回来。他们出游时被一种沉默的和不可言传的小心翼翼紧紧包裹着,唯恐被异域的空气感染。

上面这些话令我联想到一种类似的现象,那是我在某些年轻侍者身上看到的。他们只和同他们地位相仿的人来往,以鄙夷和怜悯的目光注视我们,把我们当作外星的来客。如果禁止他们谈宫廷的逸闻趣事,他们就会瞠目结舌,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如同我们在他们面前一样。有教养的人应当心胸开阔,兼容并收这一句话的确有道理。

相反,我对我们自己的习俗感到腻烦。我到西西里去不是为了寻找加斯科尼[13]人(我自己家中就够多了);我宁愿去寻找希腊人、波斯人。我同他们交往,观察他们,这才是我想做并且尽力做的事。而且,我认为我见过的习俗中没有哪种不如我们的。我没有走多远,我刚才还看见我屋上的风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