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在我面前墙上，挂着贝多芬^[11]的石膏面模。这个面模是1812年贝多芬在世时塑制的。那一年，他写了他的《第八交响乐》，并同歌德在梯伯利兹相会。几个月来，为了进行复制，我同藏有原模的人谈判。贝多芬的样子很可怕。他双唇紧闭，眼皮沉重地垂下。他表情严峻，阴郁极了，令人肃然起敬。我似乎觉得他仍然活着。晚上，我有时真担心他会突然开口讲起话来。相貌是丑陋的，德国人的复制品把他庸俗地理想化了。他那副蒙古人的面孔，前额高低不平（但没有皱纹，只有眉毛的褶皱），鼻子不长，有点儿扁平，两侧十分不匀称（下巴的一边比另一边高得多）。这个面模给人的印象，是一种忧郁的、使人觉得难以接近的强烈的孤独感。

在我壁炉上与贝多芬面模相对的另一边，挂着我好像同您谈过的另一个面模，这是一位两三年前在巴黎死去的少女，她是一位雕刻家的模特儿，德国人。她的面模一直及肩。我无法对您说我多么喜爱她。她的表情变化莫测。有时天真、开朗，犹如罗马五月的天空，有时伤感；而更常常面带讥诮。她嘴角微露达·芬奇式的神秘笑容，时而温柔，时而倨傲，时而哀伤。这种美是无与伦比的。我认为本世纪的任何雕刻作品都相形见绌。她可以与古代天才创造的最崇高的形象媲美。

亲爱的朋友，我就这样生活在两个幽灵当中，一位是理想的情侣，一位是理想的友人。生活在这座不时被报章杂志揭露的巴黎，当我对周围的卑劣感到厌倦、憎恶的时候，我只要抬头看看我这两位死者，就会变得纯洁起来。我希望您也同他们结识。

在我的工作室里，面前的镜子上还挂着拉斐尔^[12]的《阿波罗和马尔西亚》（威尼斯图画），及达·芬奇的一个头像。左边墙上挂着伦勃朗^[13]的版画《拉扎尔的复活》。右边挂着您两年前寄给我的《梵蒂冈的芒特格纳》（您知道，这是一幅贝利居^[14]的真迹，我对此有确凿的证据）。

亲爱的朋友，很久以来我就想问您是否已经动手写您的回忆录续集。我请求您，写下去吧。我相信您的一生对所有人是一个光辉的榜样，应该使这个榜样永存。为了人们的幸福，而不是为了虚荣，您应该把这件事当作要履行的义务。我不止一次有这样的体会：我在生活和行动中从您和您的性格受益匪浅！我恳切地要求您，别中断您的写作吧！

1894年3月15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