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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15.4 致梅萨蒲(二)
致梅萨蒲(二)

亲爱的朋友:

我也一样,连给朋友写信的时间都没有。时间都用来干一些琐事,并给杂志写文章。令我伤心的是,我几乎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不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有时我整整一个星期找不到时间写一行自己想写的文字。有些日子,由于身边没有知己,我不得不与我想象的朋友一起度过一两个小时,不然我会更加感觉孤独。

的确,我很不适应现实生活。一天晚上,热米埃[6]把我叫去对我说,他非常欣赏《七月十四日》[7],决心排演这出戏。由于演出费用太高,他打算第二天将剧本念给一位他认识的大富翁听,希望从他那里能借到两万法郎作演出费用。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因此对热米埃表示感激的,但是,我听见这个建议后困窘不堪,十分不快,好不容易才没脱口说出:“我不愿意您为我的剧本背上两万法郎的债务。首先,这出戏能否成功毫无把握,您可能会因此吃亏;其次,我实在讨厌别人为了一个剧本花费两万法郎。”这确实是我想说的话。在这方面,我是真诚的社会主义者。对一件艺术品的估价,不应超过艺术家在创作期间所需食物及其他必要生活开支的价值。您会说,我在胡言乱语,在现代社会,艺术家同其他劳动者一样应该得到报酬。是的,我同意得到与其他劳动者相同的报酬,但不应该超过他们。当然,看到一些伟大的艺术家饿得奄奄待毙,或者终身拮据是十分凄凉的。可是,看见大批寄生虫——各式各样无恶不作的批评家、文人、阿谀谄媚之徒,把艺术当作不道德的投机买卖,我更感到愤慨。一位无论怎样杰出的演员,不应该年享十万法郎的酬金。一幅无论如何完美的画,总不应该像米莱[8]的《昂热吕斯》那样索价五十万,或者像波尔凯兹博物馆[9]收藏的《恺撒·波尔吉亚》那样,竟索价一百万法郎。这中间有人为的抬哄,但未免过于荒唐了,因为这是对成千上万挨饿的人类的嘲弄。我向往一种社会,在那里艺术家同别人一样,作为他们劳动的交换,享有维持生活必需的东西,但仅此而已(除非这个世界变得非常富有,每个人都余裕)。——我回过头再说说热米埃吧,他可能觉得我对他的建议十分冷淡,于是不那么花力气去干那件事了。随他的便吧。

这几天,我重读了几章您写的回忆录。今天,当您独自凄凄地生活在伦敦的时候,我多么为您的生活担忧。我从自己的经验,能够想象您忍受的痛苦和您为战胜痛苦而表现出的勇气。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为了欢度圣诞节,我亲切拥抱您,——虽然我的友情并无节日和非节日之分,虽然我任何时候都同样爱您。

您的朋友罗曼·罗兰

1901年12月23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