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

一段时间以来，我迟迟不愿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消息在三四年前可能不会使您过分惊讶，但今天无疑会使您感到意外：我要离婚了^[5]。在我和克洛蒂尔特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不过因为我们两人生活的差别太大。虽然我做了许多努力，可能她也做了努力，但分歧发生了，而且距离在不断扩大。

您知道，我和克洛蒂尔特结婚时，她还未摆脱丧母及失去挚友恺撒的悲痛。她因为自己周围的虚伪感到非常痛苦，衷心希望投身工作和潜心思索。事实上，有一段时间，她对于我是一名忠实的合作者和朋友。但是，她的确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或者我的生活对于一名妇女实在太枯燥、太艰苦，她的理想主义不久就消退了，而且重新堕入她那些巴黎朋友的影响之中。

从此，我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斗争，尽一切可能挽救她，甚至不惜向社交界和环境让步。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感到痛苦，但是，从她那边我得不到拯救她所需的响应，而分歧日益激化。今天，我们都精疲力竭了。我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牺牲自己，共同生活才有可能。但是，我不应该这么做，而她也不愿意这么做。她爱我，尊重我，但是，我的生活对她来说过于刻板，而且建立在她不具有的信仰之上。她憧憬一种更幸福、更自由的生活，她相信自己有享受幸福的权利，而且决心去努力寻求这种幸福。事实可能会告诉她：她错了，她的想法比我的信仰更难实现。但现在我无法说服她：她的眼睛被遮住了。如果她愿意，让她自由吧。我还要为她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甚至要为她取得自由提供方便，让别人把我当作被告宣判离婚，而我不准备做任何辩解。但是，想到我甚至不能以自己的榜样和思想来拯救一个我所眷恋的灵魂，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异常悲伤的事。我这封信是冷静的，甚至是冷漠的。但是，我的朋友，您了解我，不难想象我曾经因此多么痛苦，而且在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仍然是十分难受的。表面的冷漠不过是我在战斗的时刻披上的甲胄罢了。

现在，我带着可能稍许多一点的力量，和多得多的痛苦经验，要去重过凄切、艰苦的生活。我寄希望于工作和那不可动摇的信仰，把苦难当作使我上升的台阶。我的理想主义应该给我一些慰藉，因为它要对我今天的烦恼负责。但愿我不必再同我虚弱的身体做斗争！不然，我就无法招架了。也希望您迅速恢复体力，长久保持您对我的友善。我现在在生活中是孑然一身了。

我衷心拥抱您。

一位爱您的友人。

罗曼·罗兰

1901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