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1月26日于克鲁塞

怎么感谢您寄来的大作^[8]呢，先生和亲爱的导师？怎么向您描写这本书使我沉浸在何等的欣喜之中呢？

请让我先谈谈您本人，这是我长期以来的愿望，我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

有些天才受人钦佩却不为人喜爱，另有一些天才讨人喜欢却不受人敬重；但是，我们爱戴那些各方面都令我们折服、似乎正是为符合我们的气质而创造的人。我们欣赏他们，从他们那里汲取养料，他们支持我们生活。

中学时，我如饥似渴地读您的《罗马史》、《法国史》的头几卷、《路德回忆录》、《导言》以及其他出自您手笔的著作，我读这些书时，感到近乎声色之乐的愉快，多么强烈和深刻的快感！这些篇章（我无意中记住，并能背诵出来）向我倾注我在别的地方寻求不到的东西：诗和现实，色彩和立体感，现实和遐想。对我来说，这不是书，而是整个世界。

此后，在不同地点，我不知多少次诵读过（为了体会您文笔的神韵，我独自一人读）：“我本来多么愿意看看恺撒苍白的面孔……”“那边，老虎在河边窥伺着河马……”有些句子甚至曾萦绕在我心头，如“在罪愆的安心中取乐”等。

成年后，我对您的钦佩更加牢固了。通过读《人民》《革命》《昆虫》《爱》《女人》等，我一本一本、一卷一卷地跟随着您。在这种不断扩展的博爱，这种用一个词启迪一个时代的前所未闻的艺术，以及这种认识物和人，并且渗透他们最后一根纤维的辨别真理的能力面前，我越来越惊叹不已。

您许多秉性中的这种天赋，先生，使您成为一位大师，一位伟大的大师。从此，再也不会允许评论什么东西而不事先爱它。您在批评中发明了温情，这个能孕育成果的东西。

我出生在一间医院里，并且在那里生活了四分之一世纪，这可能在不少地方帮助我不仅从文字角度领会您的作品。用您知道的老百姓的话说，我爱您是因为您是一个好人，您善良（第四位美慧女神），同时比任何人更具有强者的不可抵御的诱惑力，这种无比强大的、非言语所能形容的魅力。

您现在降临大自然之中了，一直到自然力中可以感到您心脏的搏动。《海》是多么了不起的书！我先一口气把它读完，然后又读了两遍；我要把它长期放在我的书桌上。

这是一本从头到尾都光灿夺目的书，貌似简单，实际上崇高。描写1859年十月风暴那一段是多么出色！章末有一句是“用他殷勤的爱抚……，女人柔软起伏的胸脯……”名为《乳之海》的那一章写得多么好！您写的《微粒》《血花》《世界的创造者》使我们遐思联翩！还有许多例子！您叫人爱海豹，人们为之感动并十分感激您。您关于《珍珠》《北极海》《鲸鱼》的篇章是艺术和情感的精华，“人和熊听到它们叹息惊慌逃跑……”

您好像曾经乘着大兀鹰的双翅周游全球。您好像从海底森林中旅行归来；人们听见海浪的低吟，似乎海水扑打着脸孔，处处感到被巨浪摇晃。

而那些并不壮丽的东西却使人深深感到愉快，像那部描写洗海水浴的妇人的小小说，写得多么细腻，多么真实！描写开往奥弗莱的邮船上那些白痴的画面使我重温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因为这些人也曾使我痛苦！他们把我从特鲁维尔赶了出来。我曾经连续十年在那个地方度过秋天。在那里，我赤着脚在沙滩上漫步，像野人一样生活。在您的书的一个角落，我重新找到了我少年时代的阳光。

这算得了什么！即使在颓丧的日子，在人们的双臂由于困乏而垂下的凄凉时刻，在人们感到颓唐、忧郁、精力衰竭，像雾一样阴霾，像爆裂的冰块一样严寒的时候，只要遇到您这样的亲切友爱，面前有《海》这样一本书，人们就会感激生活。这时，一切都被忘却。而在这高尚的欢愉之后，可能是新的力量，是更持久的精力。

请允许我，先生，怀着骄傲的感情诚挚地紧握您如此干练、忠实可靠的手，并对您说（并非客套）：

我完全忠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