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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13.2 致卢梭
致卢梭

先生,我收到了你抨击人类的新书[6],为此,我对你表示感谢。人们将欣赏你的直言不讳,可是你不可能使他们改弦易辙。谁也不会用更加强烈的色彩描绘人类社会的劣迹,而我们由于无知和软弱对此是惯于逆来顺受的。

从来没有人为了把我们说得愚不可及如此用尽心机;读完你的书,我们不禁萌生用四条腿爬行的欲望。可是,很遗憾,由于六十多年前我已经丧失了这种习惯,我是无法返老还童的。因此,我把这种天然的行走方式让给那些比你我更适合的人。我也不能远航到加拿大的野人[7]那儿去。首先,因为我受疾病的折磨,被迫留在欧洲最著名的医生身旁,而我在米苏里人[8]那里得不到这样的治疗;其次,战争也蔓延到这些国家,而我们民族的榜样使野人也几乎变得同我们一样凶残了。我乐于待在我自己选择的、离你的祖国不远的偏僻的乡村里,做个与世无争的村民。

我同意你的看法:文学和科学有时是苦难的根源。塔索[9]的敌人使诗人的一生变成一连串的痛苦。伽利略因为发现地球的转动(即地动说,为哥白尼所创立,伽利略加以证明)在七十高龄被敌人投入监牢,哀苦呻吟;而更可耻的是,人们强迫他改变观点。从你的朋友们动手编纂《百科全书辞典》开始,那些胆敢与他们为敌的人把他们当作自然神论者、无神论者,甚至冉森派教徒……在人类蒙受的种种苦痛之中,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了。文学和盛名招引的芒刺同无论何时充斥大地的其他苦难相比简直是鲜花。你得承认,无论西塞罗、瓦罗、卢克莱修,还是魏吉尔、荷拉斯[10]都不曾遭遇被放逐的命运;马略[11]是一个无知的人;野蛮的苏拉[12]、荒淫无耻的安东尼[13]、愚蠢的李必达[14]未必读过柏拉图和索福克勒斯[15]的著作;至于被卑怯无耻者捧为奥古斯都[16]的那个维克努·塞比亚,只是在疏远文人那段时间里变成狰狞的杀人犯。

你得承认,彼特拉克、薄伽丘[17]并非意大利骚乱的罪魁祸首,你得承认并非马罗[18]的“诙谐”引起圣巴托罗缪惨案[19],而悲剧《熙德》并非投石党暴动的缘由。最昭彰的罪愆都是由那些最愚昧无知的人犯下的。这就注定这个世界永远是凡人的尘世。从目不识丁的达马斯·古立-汉[20]到只懂得点数的海关职员,到处是无法填满的欲壑和无法驾驭的骄傲。文学培育心灵,扶匡它、安抚它;先生,在你用笔锋针对文学的当儿,文学正在为你效劳:你就像大发雷霆非难荣誉的阿希尔[21],和以自己充满想象的文字反对想象力的马尔布郎谢神甫[22]

如果有谁应该抱怨文学,那就是我,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它都是对我进行迫害的工具。但是,虽然存在这些流弊,我们仍然应该热爱文学,就像虽然有那么多恶人破坏社会的安宁,我们仍然应该热爱社会,就像人们无论受过何等不公正的待遇,仍然应该热爱自己的祖国;就像应该爱上帝并且侍奉他,虽然迷信和狂热常常损害对他的信仰。

夏普伊先生告诉我贵体欠佳,你应该回到故乡的空气中恢复健康,享受自由,同我一道喝我们饲养的奶牛挤的奶,啃啮我们庄园的青草。

我非常达观地、并怀着最亲切的敬意……

1755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