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因为伤心感到悲哀，因为你快乐感到欣慰。这使我陷入一种悒郁不振的状态之中。对于一个敏锐的心灵，这并不是没有魅力的。我由一名我雇的向导带路，沿着陡峭的小路缓慢地攀登着。途中，我觉得他与其说是一个被雇佣的人，不如说是一个朋友。我纵情遐思，但不时出现意外的景色，转移我的注意力。有时，崩坍的巨石高悬在我头顶；有时，山顶飞下的瀑布轰鸣作响，将我淹没在它们厚密的雨雾之中；有时，一道千古激流在我身旁开通了一道深不可度的渊谷；有时，我迷失在幽暗的密林里；有时，当我走出深谷，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赏心悦目的草原。蛮荒的自然和耕种过的自然以令人吃惊的方式混杂在一起，在那些我们认为人迹不至的地方，到处有人类劳动的痕迹：在洞窟边，我们看见房屋；在我们以为只有荆棘的地方，我们看见干枯的葡萄藤；在崩塌的土堆里，我们看见葡萄树；在悬岩上我们看见璀璨的果实；在绝壁之下我们发现良田。

不单人类的劳动使这些奇特的地点呈现古怪的对比，大自然似乎也以表现自身的种种差异为乐。在同一地点，我们觉得它也是那么千变万化，风姿各异！东面是春天的花朵，南面是秋天的果实，北面是冬天的冰雪：它在同一时刻汇集了四季，在同一地点汇集了各种天气，在同一块土地上汇集了迥然相异的地形，从而造成平原产品和阿尔卑斯山物产的谐和，这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未曾见过的。除此之外，请你再加上视线的错觉、明晦参差的山峰、阳光和阴影的反差以及由此产生的早晚光线的变化吧。这样，对于这些不断令我赞美、并且像一座真正的舞台向我展示的不断变化的背景，你就有一个概念了。因为山峰远远看去是垂直的，立即投进眼帘，与那只能斜眼看见的平原的远景相比，给人更加强烈的印象。因为在平原上，远景越来越模糊，而且平原上的景物相互遮掩，挡住你的视线。

头一天，我把我觉得自己身上重新出现的这种恬静归功于景物的丰富多彩带来的乐趣。我赞美那些最冷漠的物体具有制服我们的最强烈感情的力量，我蔑视哲学，因为它甚至不能像那些无生命的物体触动我的灵魂。但是，由于这种恬静的感觉晚上继续，而且翌日更加增强，我马上断定还有某种我不了解的其他原因。那天，我来到附近几座低矮的山冈上，然后继续攀登，爬上附近最高的山峰。我先在云雾中遨游一番，随后来到一个较为明朗的地点。在适合的季节，人们可以在山脚下看见电光闪闪，听见雷声隆隆。人们赋予哲人的心灵太虚浮的形象，那样的典范从未存在过，或者只存在于那些我们借用其象征的地方。

那儿，在包围我的纯净的空气之中，我才弄清楚引起我情绪变化并且使我丧失已久的内心平静得以恢复的真正原因。的确，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体验过的普遍印象，尽管不是所有人对此都进行过观察。在高山上，空气是清新和纯洁的，我们感觉呼吸更加畅快，身体更加轻盈，情绪更加安详。在那儿，快乐不那么强烈，情感比较温和。在那儿，沉思具有我无法表达的一种伟大和崇高的性质，和一种无法表达的快感。这种性质同那些给我们以强烈印象的物体是一致的，而这种快感绝无辛辣和肉欲的成分。在离开世人的住地、攀登到高处时，我们仿佛在地面丢下了那些低下和世俗的情感，而且随着我们更加靠近天空，灵魂也感染了某些天上的不可败坏的纯净。人们在那里庄重而不忧郁，安详而不怠懒，满足于存在和思考。一切太强烈的欲望变弱了，失去了令人痛苦的尖锐；它们在心灵深处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平静的感情。就这样，宜人的气候使感情帮助人幸福，但在其他地方它使人痛苦。我怀疑，只要在山上多住些时间，有什么烦躁不安或精神障碍是不能治愈的？我对没有把有益健康的高山空气浴当成医疗和伦理的有效药物之一，感到十分吃惊。

假若你把对我刚才的描写所得的印象汇集起来，就会对我的佳境有一个概念。请你想象那万千令人惊愕的景象是多么纷繁、崇高和美丽吧。你在自己周围只看见前所未见的物体、奇异的鸟、古怪和不知名的植物，可以说观察另一个大自然，置身于一个新的世界，请你想象那种快乐吧。这一切看上去是一种无法描写的斑驳混杂，它的魅力因为空气纯净而增加。这空气使色彩更加鲜明、线条更加清晰，使各种观点接近。同平原相比，距离仿佛缩短了，因为平原上空气厚重，使大地蒙上了一层面纱，地平线向我们展示的东西似乎超过了它的容量。最后，这种景象有某种说不清楚的神奇和超自然之处，它使精神和感官陶醉，人们忘记一切，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新爱洛绮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