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法兰西！ ^[19]

起锚了，对于远航者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领水员将船引导到港外，他离去时，太阳正在坠落。天色灰暗，微风习习，距船几链远的地方，海浪沉重地拍打着礁石。

我凝视着圣马罗。我在那儿丢下了泪流满面的母亲。我遥望着我和吕西儿常去做礼拜的教堂的钟楼和圆屋顶、房屋、城墙、堡垒、塔楼和海滩，我同热斯里尔^[20]和其他朋友幼时一道在那儿度过了我的童年。在我四分五裂的祖国失去一位无法取代的伟人^[21]时，我撒手而去了。我对祖国和我自己的命运同样感到迷茫：谁将沉没？法兰西还是我自己？有朝一日，我还能看见法兰西和我的亲人吗？

船驶到海峡出口，夜幕已经降临，周围一片沉寂。城内点燃了万家灯火，灯塔也亮了：我祖屋的那些颤抖的灯光照耀着我在礁石、波涛和黑夜包围中的航程，同时微笑着同我告别。

我只带走了我的青春和幻想。我践踏过这块土地上的尘埃，数过这一片天空的星星，而我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到一个土地和天空对我都陌生的世界去。如果我能够到达航行的目的地，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可能在极北的海岸漂泊，那叱咤风云、毁灭过那么多代人的失去和平的年代对我也许会毫无影响，我也许不会目睹这场翻天覆地的变革。我也许不会拿起笔，从事这不幸的写作生涯。我的名字也许会默默无闻，或者只得到一种为嫉妒者所不屑、但平静安逸的光荣。谁知道呢，也许我会重渡大西洋，也许我会像一名全盛时期的征服者，定居在我冒险探索和发现的偏远的国度里！

不！为了改变这儿的苦难，为了变成一个同过去的我迥然不同的人，我应该回到我的祖国。孕育我的大海将成为我第二次生命的摇篮。我首次远航时她载负着我，好像我的乳母把我抱在她的怀中，好像倾听我诉说我最初的痛苦和最初的欢乐的女友把我抱在她的双臂里。

风停了，落潮的海水把我们带到外海，岸上的灯火渐渐模糊，最后全然消失了。由于沉思、淡淡的怅惘和更加朦胧的期望，我困倦了。我走下甲板进入我的房间。我躺在吊床上被摇晃着，轻轻拍打船侧的波涛噼啪作响。起风了，桅杆上升起了风帆。次日清晨我登上甲板时，再也看不见法兰西的土地了。

这是我命运的转折：“再出海去！”（Again to sea．——拜伦）

【注释】

[1]本篇是夏多勃里昂写的《美洲游记》中的一段，当时美洲发现不久，称为“新大陆”。

[2]北美印第安民族的一个分支。

[3]1791年英属加拿大分为英国人占多数的上加拿大和法国人占多数的下加拿大。

[4]即今日土耳其海滨城市伊斯坦布尔，该城地跨欧、亚两洲。作者当时乘船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游览。

[5]罗马的卡皮托利山上有朱庇特圣殿，此处引申指最高权力所在的建筑。

[6]作者乘船溯尼罗河而上，历时七天。

[7]最大的金字塔。

[8]公元一世纪的希腊历史学家。

[9]指古罗马的圆形剧场。

[10]布列塔尼的一座巍峨的封建古堡，周围是贫瘠的土地、灌木丛和森林，少年夏多勃里昂在这个环境里度过了整整两年。古堡的严峻甚至阴森，父亲的冷漠和孤僻，母亲的忧郁，姐姐的多愁善感，这一切对夏多勃里昂的感情和性格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11]均为十七世纪法国的著名将领。

[12]古希腊神话故事。

[13]1587—1660年，意大利画家。

[14]在阴郁的孔布尔古堡里，夏多勃里昂只有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吕西儿做伴，他另外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在法国大革命前夕，封建制度风雨飘摇，孔布尔也显得日益衰落。在这样一个布列塔尼大贵族家庭中长大的吕西儿性格阴郁，落落寡欢，而且同弟弟一样感到沉重的精神压力。

[15]指1792年8月10日。那一天，巴黎革命群众占领了杜利伊勒利王宫。

[16]巴黎的一座女修道院。

[17]喀里多尼亚是苏格兰的旧称。

[18]即孔布尔所在的布列塔尼。

[19]1791年，夏多勃里昂的父亲已经去世，法国正经历资产阶级大革命。出身贵族的夏多勃里昂感到自己的地位和安全受到威胁，决定离开法国到北美去实现酝酿已久的探险计划。他于4月1日在圣马罗登船启程。

[20]夏多勃里昂童年时代的友人。

[21]指1791年去世的米拉波（1749—1791）。米拉波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著名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