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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散文精选
1.5.2 永远年轻的仙女
永远年轻的仙女

西尔维的姨母[4]住在一座用凹凸不平的砂岩石砌成的小屋里,墙上覆盖着长满啤酒花和爬山虎的格子架。自从她丈夫死后,她独自一人靠几块地过活,地是由村里人代耕的。她侄女一来,屋子就热闹起来了。“姨母,你好!你的孩子们来了!”西尔维说,“我们饿坏了!”她亲切地拥抱姨母,将路上采摘的一束洋地黄花塞在姨母怀里,然后才想到介绍我,说:“这是我的情人!”我也拥抱姨母,她说:“他很可爱……金发小伙子啊!”“他有一头漂亮的头发。”西尔维说:“这维持不了多久的。”姨母说:“但是,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同你很相配。”“该给他弄午餐吃了,姨母。”西尔维说。她马上翻箱倒柜,找出牛奶、麦皮面包、糖,将绘有大花和鲜艳公鸡的上釉陶盘、碟随便摆放在桌上。一只盛满牛奶的克雷依瓷坛是餐具的中心,牛奶上漂着一枚樱桃。她在园子里采摘了几把樱桃和醋栗,再把两只插满鲜花的花瓶放在桌布两端。可是姨母讲了一句叫人开心的话:“这一切只能当作尾食,现在我得自己动手了。”她把平底锅取下来,朝壁炉里添了一把柴。“我不想让你碰这些东西!”她对想帮忙的西尔维说,“不要弄坏了你织花边的漂亮手指头,你织的花边比尚蒂伊出产的更好呢!你送过我一些,我懂行。”“啊!是的,姨母!……如果你有旧花边,我可以拿出来当样子。”“好呀!你上楼去找吧,”姨母说,“可能我衣柜里还有。”“你把钥匙给我吧。”西尔维说。“啊!抽屉没锁哩。”“锁了。有一个抽屉一直锁着。”当老太太把平底锅放在炉火上,正在揩拭的时候,西尔维从她腰带上挂的物件中解下一枚用钢精制作的小钥匙,得意扬扬地拿来给我看。

我尾随她,快步登上通向房间的木楼梯。——啊,神圣的青年时代呀!啊,神圣的晚年呀!……在一个乡村风格的木床床头上方,挂着一幅旧时年轻人的画像,画框是椭圆形的。年轻人有一对乌黑的眼睛、一张粉红的嘴。他身着孔代家族[5]猎场看守人制服。他那颇具军人风度的姿势、他玫瑰色和蔼的面孔、他擦了粉的头发下清澄的面孔,再现了他当时的美妙青春和朴实,尽管色彩也许是平庸的。某位不出名的画家应邀参加亲王的狩猎,精心为看守人和他年轻的妻子画了像。妻子的像也是椭圆形的。她身穿胸口一直敞露到饰带处的紧身短上衣,机灵、苗条、颇有魅力。她就是我们面前此刻弯腰伏在炉火上做菜的老太太。这令人联想到菲南勒[6]的仙女们,她们在画满皱纹的面具之下,隐藏着姣好的面孔。戏演到结尾,当爱神庙和放射神奇光芒的旋转的太阳显现时,她们才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啊,亲爱的姨母,”我大声叫起来,“你从前真漂亮呀!”“我呢?”西尔维问道。这时她刚刚打开那个神秘的抽屉。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件印有火焰图案的塔夫绸缝制的大连衫裙,衣服的折褶还在窸窣作响。“我来试试,看看合不合穿。”她说,“啊,我马上就会变成老仙女了!”

“永远年轻的、神话故事中的仙女!……”我暗自这么想。而西尔维已经解开她那件印花布连衫裙,让它跌落在脚下。老姨母宽松的连衫裙很适合西尔维修长的身材。西尔维叫我为她扣上搭扣……她的模样像格勒兹[7]的乡村未婚妻。“应该擦点粉。”我说。“我们去找吧。”她重新在抽屉里搜索。啊!有多少宝贝呀!多么香呀!多么耀眼呀!这些平常的饰物是多么鲜艳,多么光灿夺目呀!两把稍有破损的螺钿扇子、几个绘有中国图案的装药膏的盒子、一串琥珀项链、无数廉价的小玩意儿,其中两只扣子上镶着爱尔兰钻石的白色提花小缎鞋特别引人注目!“哟!我要穿上这双鞋,”西尔维说,“如果我找得到绣花长袜的话!”

过了一会儿,我们正在看一双带绿点的浅玫瑰色长丝袜,但姨母的声音夹杂平底锅的响声,突然使我们回到现实中来。“快下去!”西尔维说。无论我怎么说,她也不让我帮她穿鞋子。这时,姨母刚刚把平底锅里的东西倒在盘子里:肥肉片摊鸡蛋。跟着,我又听见西尔维叫我。“快穿上衣服!”她说。她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了,她给我看摆在五斗橱上的猎场看守人的结婚礼服。转眼之间,我变成了上个世纪的新郎。西尔维站在楼梯上等候我,我们手拉着手一齐下去。姨母转过身,大叫一声:“啊,我的孩子们呀!”说着,她放声抽啜起来,随后又透过眼泪露出了微笑。——这是她青年时代的形象,残酷而迷人的幻影!我们在她身边坐下来,激动而且几乎是庄严的。随后,我们立即恢复了欢乐的情绪,因为最初的激动一过,善良的老太太专心专意回忆起她举行婚礼的盛况了。她甚至记起了仪式上的对歌——当时习俗是这样的:在餐桌两端人们一唱一答,以及舞会后陪送新郎、新娘回家时所念的祝婚诗。我们重复这些节奏简单的诗节,连同当时流行的元音重复和叠韵。这些诗像《圣经》中的《雅歌》一样,多情而华丽。——那年夏天,我们做了一个上午的夫妻。

(《火的女儿:西尔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