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大同”,儒家的理想社会,康有为以此名书,自然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同书》是1913年开始在《不忍》杂志刊出,1919年由上海长兴书局将《不忍》所载汇集出书的,但它只有甲、乙两部。
《大同书》全书,直到康有为逝世后,才由其晚年弟子钱定安校订,由中华书局于1935年4月发行。新中国成立后,章锡琛、周振甫参照各本,“又从著者家族那里借到一种钞本”加以校点,于1956年8月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它的每次刊发,总有一些不同。
由于康有为在《大同书》卷首说:“吾年二十七,当光绪甲申(1884年),法兵震羊城,吾避兵居西樵山北银塘乡之七桧园澹如楼,感国难,哀民生,著《大同书》”[1],《大同书》甲部《入世界观众苦》也有类似的话语,从而有人认为《大同书》是康有为早期的作品,并对它作了不适当的评价。
但是,仔细寻绎,却有罅漏:《康南海自编年谱》只说是年“悟大小齐同之理”,没有说撰写《大同书》,而《大同书》中又有不少1884年以后的记载和政变后游历欧美的记录;他的“大同三世”说,源于《公羊》,而他的信奉今文,又是在1888年第一次上书不达以后,怎会在此以前就写了《大同书》?《大同书》中,以太平世(“大同”)的社会组织形式是全世界设立一个统一的整体,特别提到1899年5月18日在荷兰海牙召开的会议,书中还有“是事也,起于己亥、终于庚子”的词句,己亥是1899年,庚子是1900年,不可能在此以前已经撰有《大同书》。经反复考虑,我认为,梁启超所说“辛丑、壬寅间,避居印度,乃著为成书”[2],是可信的,从而在1957年至1959年,连续在《文史哲》《历史研究》发表文章,对《大同书》的成书年代及其评价,提出自己的看法。[3]“四人帮”粉碎后,我在上海博物馆看到康氏家属捐赠的《大同书》手稿,更为《大同书》不可能撰于1884年提供了依据。[4]
康有为鉴于国势日蹙,忧国哀民,较早从事“人类公理”“实理公法”的探索。但《人类公理》不等于就是《大同书》,他早期的“大同思想”也不等于已经撰有《大同书》。1884年到1901年、1902年,时隔十七八年,这期间,中国的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康有为的思想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在探讨《大同书》的同时,就不能不注视它的写作时代。因为一个人的撰著,特别是政治家、思想家的撰著,总是时代的产物,总是他在该时期对当时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的反映,因此,正确剖析他的思想内涵,就要弄清他写作和发表的时代背景。
我就是本着这样的认识从事《大同书》的研究的,对它各时期写作、发表、结集的社会背景和康有为的思想演变,也作了综合研究。与此同时,对一些缺乏依据的臆测,如以“大同三世”说不是源于《公羊》而是源于《天演论》,以及犬养毅看到《大同书》手稿是在康有为第一次流亡日本时等作了考辨。岁月易逝,因还有其他任务,未能对康有为的大同思想和《大同书》综合讨论、全面求索。退休后,迁居市郊,遂得闭户潜研,重新检阅《大同书》手稿和各种版本,并结合康有为这时思想和其他著作,作一概括的考察。
2003年9月,《康有为的大同思想与〈大同书〉》初稿完成,两年后,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大同书》,我写了提要和《大同书》导读。提要说:“《大同书》汲取了孔子的大同说和耶教、佛教‘平等’等教义,也接受达尔文进化论、柏拉图乌托邦思想以及傅立叶、欧文等空想社会主义的影响。康有为游历各国,博览群籍,写成此书,立意高远,文辞丰赡,不愧为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的名著。”《导读》附于后,供读者参阅。
汤志钧
2003年3月29日初稿,2016年10月12日修改
【注释】
[1]见《大同书》,中华书局1939年本卷首。
[2]梁启超手写《〈大同书〉题辞》下注,见《南海先生诗集》手写本,日本和装本。
[3]见拙撰:《关于康有为的〈大同书〉》,《文史哲》1957年第1期;《再论康有为的〈大同书〉》,《历史研究》1959年8月号;《论康有为〈大同书〉的思想实质》,《历史研究》1959年11月号。
[4]见拙撰:《〈大同书〉手稿及其成书年代》,《文物》1980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