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致郑效洵

致郑效洵16

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五日

效洵先生:

五月下旬在沪晤教,甚以为快。兹为服尔德《查第格》及巴尔扎克《于絮尔·弥罗埃》二稿事奉渎。弟自胜利以后,所有书稿前后校对,均亲自负责对底,因(一)对于出版格式,可随时批改,力求美观,合理;(二)对内容文字,多看一遍,即可多发现毛病,多修改一次。故一九五三年十月,适夷兄来沪商谈为将拙稿由平明转移人文,并约定以后专为人文翻译时,弟即提出拙稿均在上海发排,以便亲自照顾,免京沪间寄递校样,耽误时日。

至于弟坚持要各章节另起一面的理由,是因为古典名著不能与通俗文艺同样看待;《查第格》全书不到一八〇面,薄薄的一本,很像小册子,不能单从节省纸张着眼。《于絮尔·弥罗埃》也要每章另起一面,是因为巴尔扎克的作品都很复杂,有时还相当沉闷,每章另起一面可使读者精神上松动些。

总的来说,我处理任何事情,都顾到各个方面。校样从头至尾要亲自看,为的是求文字更少毛病,也为的求书版形式更合理美观,要在上海排,为的是求手续简便,节省时间,也免除与排字房的隔膜。

以上种种,尚望先生与各部门彻底了解后,赐复为感。草草即候公绥

任叔、适夷二位前乞代道念

弟傅雷

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五日

附启:

(一)《查第格》家中尚存有第二道译稿(付排的已属第三道稿),故虽无原来付排稿,还能校对。《于絮尔·弥罗埃》原来只有两道译稿,所存的初译稿与付排稿相差甚多,故无付排稿即难校对。

(二)前承面交世界名著出版计划草案,另邮寄还。因弟去安徽参观,回沪后什务纷繁,仅能过目一遍,未及提出意见,辜负雅望为歉!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二日

效洵吾兄先生:

久疏笺候,近想起居清吉为颂。两三月来顽躯善病,除关节炎复发坐立为艰,苦不堪言外,尚经常头晕。因之工作进度奇缓,脑力迟钝尤是苦闷。巴尔扎克重版四种,十日前已收到样书,并闻已扫数送交新华书店,不知该项印数稿酬何时可以汇下?若须等待精装本装齐,则以目前装订情况,恐再阅二三月亦未必全部完竣,因此而使译者久待,似出情理之外,不审贵社对于支付稿酬规章,亦能鉴于装订奇缓情况而灵活运用否?专此奉询。

敬候

时绥

弟傅雷再拜

六月十二日

一九六二年十月三十日

效洵吾兄先生:

前接九月二十三日手教,谓《艺术哲学》已与上海谈妥,代印纸型,可于十月十五日左右到沪。今已届月底,杳无消息,不知是否又有其他困难,若此情形,拙译各书年内恐仍难出版,尤其巴尔扎克各种样书,及鄙处添印数十册,均须“穿线订”,费时既久,更难早日问世矣(尊示及北京穿线订为时需二三个月)。

如何盼见复为幸,耑此顺颂著绥

弟傅雷再拜

一九六二年十月三十日灯下

一九六四年六月十二日

效洵吾兄先生:

拙译《幻灭》原定本月中旬杀青,奈上月二十日突患急性肾炎,在华东医院卧床三周,昨始出院,且尚须继续治疗,短期内难望恢复工作,愆期之罪,务乞见宥。《赛查·皮罗多盛衰记》一书,未有消息,恐第二季度不能出版。查自交稿迄今,已有六载以上,即自修改纸型以来,亦已两年有半,不知印数已否确定,即或一时难以问世,稿费是否可先行结清?便中乞示为感,匆此,顺颂

编绥

弟傅雷再拜

一九六四年六月十二日

一九六四年十月九日

效洵先生:

八月七日寄上《幻灭》三部曲译稿,谅在审阅中。

两阅月来一再考虑,甚难选出适合目前国内读者需要之巴尔扎克其他作品;故拟暂停翻译小说,先译一部巴尔扎克传记。惟传记仅有二种:英法文各一。法文本(AndréBilly著,一九四七版)太详,英文本(H.J.Hunt著,一九五七版)太略,仔细斟酌之下,拟采用法文本(原作约三十余万字)而加以节略。因原作大量征引巴尔扎克书简,对国内读书界言,未免过于琐碎,似以适当删节为宜。且原著叙述方式,又假定读者对巴尔扎克生平已有相当认识,不少段落皆凭空着笔,而一般读者则有茫无头绪之感。此等场合,又需译者适当补充,或加详细注解。换言之,译者翻译时需要有相当自由,不知出版社方面是否认为妥善可行?

法国近二十年来有关巴尔扎克之专题论著已有二千种以上,其中权威作品亦复不少,例如:

《巴尔扎克之政治思想与社会思想》(Guyon著,一九四七)

《人间喜剧中的经济与社会现实性》(Donnard著,一九六一)

《巴尔扎克之艺术观》(Laubriet著,一九六一)

均为极有价值之文献。惟皆篇幅浩繁,每种在五六百面以上。鄙人拟译完传记后,将来逐部加以节译,连同传记一律作为内部资料,供国内专门研究文艺之人参考。不知社方是否赞同?

以上两点,请与总编室各领导研究后,早日赐复为感!耑此顺颂著绥

傅雷拜上

一九六四年十月九日

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三日

效洵先生:

十月十九日大函敬悉。以问题复杂,迟迟未能裁答,至以为歉。

《人间喜剧》共包括九十四个长篇;已译十五种(《夏倍上校》包括三个短篇,《都尔的本堂神甫》二个,《幻灭》为三个中长篇合成,故十本实际是十五种)。虽不能囊括作者全部精华,但比较适合吾国读者的巴尔扎克的最优秀作品,可谓遗漏无多。法国一般文艺爱好者所熟悉之巴尔扎克小说,甚少超出此项范围。以巴尔扎克所代表的十九世纪法国现实主义文学而论,已译十五种对吾国读者亦已足够,不妨暂告段落;即欲补充,为数亦不多,且更宜从长考虑,不急急于连续不断的介绍。

固然,巴尔扎克尚有不少为西方学术界公认之重要著作——或宣扬神秘主义,超凡入定之灵学(如《路易·朗倍》);既与吾国民族性格格不入,更与社会主义抵触,在资本主义国家亦只有极少数专门学者加以注意;国内欲作巴尔扎克专题研究之人尽可阅读原文,不劳翻译;——或虽带有暴露性质,但传奇(romanesque)气息特浓而偏于黑幕小说一流(如《十三人党》《交际花荣枯记》);——或宗教意味极重而以宣传旧社会的伦理观念、改良主义、人道主义为基调(如《乡村教士》《乡下医生》);——或艺术价值极高,开近代心理分析派之先河,但内容专谈恋爱,着重于男女之间极细微的心理变化(如《幽谷百合》《彼阿特利克斯》);——或写自溺狂而以专门学科为题材,过于枯燥[如《炼丹记》(A la recherche de l'Absolu),有人译为绝对的追求,实为大谬,且不可解。Absolu在此是指一种万能的化学物质,相当于吾国古代方士炼丹之“丹”,亦相当于现代之原子能,追求此种物质即等于“炼丹”。故译名应改为《炼丹记》。]之写化学实验,《刚巴拉》之写音乐创作诸如此类之名著,对吾国现代读者不仅无益,抑且甚难理解。

以上所云,虽不敢自命为正确无误,但确系根据作品内容,以吾国民族传统的伦理观、世界观作衡量。况在目前文化革命的形势之下,如何恰当批判资本主义文学尚无把握之际(鉴于古典文学名著编委会迄今未能写出《高老头》之评序,可见批判之难。),介绍西欧作品更不能不郑重考虑,更当力求选题不犯或少犯大错。再按实际情况,《赛查·皮罗多盛衰记》校样改正至今已历三载,犹未付印;足见巴尔扎克作品亦并非急需。故鄙见认为从主观与客观的双重角度着眼,翻译巴尔扎克小说暂告段落应当是适宜的。

反之,作品既已介绍十余种(除莎士比亚与契诃夫外,当为西方作家中翻译最多的一个),而研究材料全付阙如,不能不说是一个大大的缺陷。

近几年来,关于巴尔扎克的世界观与创作问题,以及何谓现实主义问题,讨论甚多;似正需要提供若干文献作参考(至少以内部发行的方式)。一方面,马列主义及毛泽东思想的文艺理论,尚无详细内容可以遵循;另一方面,客观史料又绝无供应(自五四运动以来,任何西欧作家在国内均无一本详尽之传记。),更不必说掌握:似此情形,文艺研究工作恐甚难推进。而弟近年来对于国外研究巴尔扎克之资料略有涉猎,故敢于前信中有所建议,尚望编辑部重行考虑,或竟向中宣部请示。且弟体弱多病,脑力衰退尤甚,亟欲在尚能勉强支持之日,为国内文艺界作些填补空白的工作(此项工作并不省力,文字固不必如翻译纯文艺之推敲,但如何节略大费斟酌。且不熟悉巴尔扎克作品亦无法从事。)。

若社方仍欲维持前信意见,则拟先译三个讨论婚姻问题的短篇(合一册),以作过渡。否则只能暂时搁笔。

如何敬盼赐复为幸。耑此顺颂

著绥

傅雷拜上

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