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不发达政治经济学的发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在一些经济文化比较落后国家走上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同时,大多数经济文化比较落后国家在民族资产阶级领导下,挣脱了帝国主义殖民统治的枷锁,开始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范围内寻求经济的独立发展。发展中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者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作出了不懈的探讨,为马克思主义不发达政治经济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其中最为突出的理论有:依附理论、不平等交换理论、经济发展战略理论。这些理论从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的发展特征、发展趋势等问题作了探讨。
依附理论是一种剖析发展中国家资本主义经济不发达原因、探寻经济发展道路的理论。它反对西方现代化理论的西方中心主义论调,反对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过去与发展中国家的今天之间画等号。它强调:发展中国家资本主义经济不发达的现状是“依附”;不发达的原因有历史和现实两个方面,从历史上看则是“发达”造成了“不发达”,从现实中看则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控制和剥削;摆脱不发达的出路就是反对依附,走出依附。
在对依附理论的马克思主义诠释中,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主要表现在:
第一,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巴西利亚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德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安德烈·岗德·弗兰克提出了“不发达的发展”论点。
弗兰克认为,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表现为“宗主——卫星”的结构,即“从欧洲或美国的宗主中心直到拉丁美洲最遥远的边区村落的整个体系的各个部分”。在这个体系中,“宗主”剥削着“卫星”,致使“卫星”所产生的发展,不过是一种“不发达的发展”或“卫星式的发展”。[10]发展中国家产生这种发展现状的原因,在弗兰克看来,并不是体制的缺陷和资本的匮乏,而是发达的宗主国和不发达的卫星国之间过去和现在的经济关系及其他关系的发展。在历史上,这些发展中国家就被纳入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结构之中,服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需要,导致了国内经济、社会、政治结构的畸变,形成了自身在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中的不发达政策;而在现实中,这种状况则得以进一步继续,尽管宗主国对卫星国的统治和剥削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这种统治和剥削却持续存在。所以,弗兰克指出:“当代的不发达就是依附这一同样的基本过程的继续,就是经济和阶级结构转化的继续,就是已在拉丁美洲的全部历史过程中发挥作用的买办资产阶级的不发达政策的继续。”[11]在发展中国家如何摆脱“不发达的发展”状况上,弗兰克认为,只有割断发展中国家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经济联系,发展中国家才有可能摆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剥削和控制,走上独立自主发展工业的道路。尽管弗兰克后来也看到世界经济发展中各国经济联系的密切性,但他仍坚持经济联系越密切,发展中国家“不发达的发展”状况就越深化的观点。
第二,巴西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西奥东尼奥·多斯·桑托斯,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提出了“依附的结构”论点。
在依附理论中,多斯·桑托斯的重要贡献就在于,解释了依附概念,分析了新的依附结构形式。多斯·桑托斯认为:“依附是这样一种状况,即一些国家的经济受制于它所依附的另一国经济的发展和扩张。两个或更多国家的经济之间以及这些国家的经济与世界贸易之间存在着互相依赖的关系,但是结果某些国家(统治国)能够扩展和加强自己,而另外一些国家(依附国)的扩展和自身加强则仅是前者扩展——对后者的近期发展可以产生积极的和/或消极的影响——的反映,这种相互依赖关系就呈现依附的形式。不管怎样,依附状态导致依附国处于落后和受统治国剥削这样一种总局面。”[12]这一关于依附概念的解释,基本上讲清了发展中国家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隶属关系,说明了发展中国家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这种关系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在多斯·桑托斯看来,相对于发展中国家在历史上出现过的殖民地型依附和金融—工业型依附两种形式而言,现阶段的技术—工业型依附就是一种“新的依附结构”形式。这种依附形式在技术、原料等方面,在生产体系上限制了发展中国家工业的发展。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发展中国家参与国际体系的既有方式存在问题,以及自身的发展存在弊端。因此,只有变革发展中国家参与国际体系的方式和国内的经济结构,才能消除“新的依附结构”形式,走出依附。
第三,埃及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萨米尔·阿明,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提出了“边缘资本主义”论点。
阿明作为一个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理论研究有突出贡献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对边缘资本主义起源、发展阶段、发展途径等问题作了颇有见地的阐释。他认为,由于历史的(殖民地贸易)和现实的(进口替代工业政策的实施、外国投资的增加、跨国公司内部国际分工的存在)原因,“边缘资本主义”表现为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一种特殊结构,即受“中心”国家的工业和金融资本统治的、以农业资本主义发展为基础的、并由国家的官僚机构把“边缘”生产的经济剩余输往“中心”的特殊的结构。“边缘资本主义”在它的发展中经历了三个阶段:殖民主义阶段、进口替代工业化阶段和“边缘”真正走自力更生道路阶段,而真正走自力更生道路阶段则是边缘国家发展的目标。在阿明看来,处于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之中的发展中国家,要真正进入这个发展阶段,必须要经历一个和世界资本主义体系“脱钩”的过程。“脱钩”则是根据价值规律组织一个反映民族基础和民众内容的、在经济选择上具有合理性标准的体系,这一体系不受由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价值规律统治的那种经济合理性标准的影响。实现脱钩的方式就是走社会主义道路。
依附理论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问题的分析研究具有开拓性质,为人们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分析思路和分析框架。尽管它的研究存在一些缺陷,如理论分析上具有片面性和偏激性、发展走向选择上具有绝对性和在实践中的运用具有局限性等,但它使人们进一步清醒地认识到,理解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在帝国主义理论研究和世界政治经济关系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和理论价值。
不平等交换理论是从国际贸易角度对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中遭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剥削的一种论证。这一理论认为,在国际贸易的商品价格形成过程中,资本有机构成和工资水平低的发展中国家,其价值会向资本有机构成和工资水平高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转移;这种转移一方面会造成发展中国家资本积累趋于外向性,另一方面也会造成发展中国家经济落后的状态;在历史上,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导致“发达”产生了“不发达”,而在今天,帝国主义的新殖民统治则使得“发达”不断地再生产出“不发达”。法国籍希腊经济学家阿吉里·伊曼纽尔和埃及经济学家阿明都对这一理论作了独到的论述。
伊曼纽尔分析国际贸易中发展中国家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不平等交换关系的五个基本论点是:(1)资本在国际间的自由流动会导致利润率的国际平均化和国际生产价格的形成;劳动不能自由流动会导致工资出现国民差异。(2)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工资水平高于发展中国家,而发展中国家的剩余价值率高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3)工资的国民差异导致了不平等交换的产生。(4)在国际贸易中,工资决定了价格,工资是一个独立的变量。(5)在国际贸易中,剩余价值由发展中国家转移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富国剥削了穷国。在这五个基本论点的基础上,伊曼纽尔区分了不平等交换的两种形式,即广义的不平等交换和狭义的不平等交换。他认为,广义的不平等交换是指工资相等而有机构成不等时由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而引起的不平等交换;狭义的不平等交换是指工资和有机构成都不等时的不平等交换。[13]在这两种不平等交换形式下,都会发生剩余价值由发展中国家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转移,但是,狭义的不平等交换形式更能说明发展中国家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剥削与控制。这是因为在国际贸易中,除了商品交换之外,还存在易货贸易和简单要素贸易的情况,在后两种情况下,广义的不平等交换已不复存在,只有狭义的不平等交换可以说明一切情况下存在的不平等交换。“在所有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工资的不平等是引起不平等交换的惟一原因。”[14]然而,由于依靠工资的提高来改善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条件是行不通的,因而只能通过对输出品加税和生产多样化等办法来消除不平等交换。伊曼纽尔的分析存在着一些弊端,尤其是他对不平等交换产生原因的分析有失偏颇,遭到了国际学术界各方的反对。但是,不管怎样,他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发展中国家要求改变不发达状况、寻求经济上与发达国家平等发展的迫切愿望,对我们探讨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实事求是地探寻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路径,深入研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经济关系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阿明对不平等交换问题的理论分析,是其全部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以对中心(发达)资本主义和边缘(不发达)资本主义各自特征的细致分析为出发点,分析了不平等交换的形式及产生的原因。阿明认为,“中心”与“边缘”在生产方式和资本积累上截然不同,前者具有单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内在增值的资本积累过程,而后者则具有若干种生产方式和外向性、依附性的资本积累过程。这些不同之处就已反映出“中心”与“边缘”之间存在着的不平等经济关系。这种不平等经济关系在国际贸易中的表现就是不平等交换。阿明认为,剩余价值率和资本有机构成都是不等时的不平等交换,是对剩余价值率相等而资本有机构成不等时的不平等交换的补充,只有资本有机构成相等而工资不等时的不平等交换,才是真正的不平等交换,因为它与现实存在的情况最为贴切。显然,工资的不平等超过资本有机构成的不平等是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
不平等交换理论表明,发展中的资本主义国家寻求经济发展的出路,要在世界范围的大背景下进行,也就是要打破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中心”与“边缘”的国际分工格局。
经济发展战略理论是发展中国家在寻求现代化发展进程中采取的有关战略方针、措施的理论。对这一理论作出研究的发展中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者当数阿明。阿明的研究特点是具体而有针对性。他认为,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要比发达国家发生得晚,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的原因。从现实状况来看,所采取的经济发展战略存在弊端。发展中国家在战后普遍采用了进口替代发展战略,虽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由于在实施这一发展战略中所需要的机器设备、生产技术、中间产品,乃至原料都要依赖进口,不仅导致了以生产资料的进口替代了奢侈消费品的进口,而且导致了原本要减少进口反而却增加了进口、加剧了外汇危机的状况。要减少进口替代发展战略实施中存在的弊端,就必须使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走“群众性”的发展道路,就必须放弃供应国内市场的奢侈品生产和输出品生产,实施“自主中心的战略”,即“必须建立在同时生产消费品和资本的基础之上”,消费品和生产资料在市场上起着同等重要的作用,“对外贸易(出口和进口都一样)应当包括消费品和生产设备”。[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