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9 亚历山大·格林
亚历山大·格林

在我的少年时代,我们这些中学生一个个都沉迷于《万有文库》丛书。这是一些用黄纸做封面、用小号字排印的小开本书籍。

这些书定价很低。掏十个戈比就能读到都德[65]的《达拉斯贡的达达兰》或汉姆生[66]的《神秘》,而掏二十个戈比便能读到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或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

俄国作家的作品收入《万有文库》纯属例外。因此,当我买到刚刚出版、书名很怪的《捷卢里的蓝色瀑布》一书,并且看到封面上的作者署名为亚历山大·格林时,便自然把格林当作外国人了。

书中收了好几个短篇小说。我记得,我站在买书的摊子旁边随手一翻,便读了起来:

没有比利斯更混乱、更奇妙的港口了……这个语言杂乱的城市活像一个最后决心在穷乡僻壤定居的流浪汉。一座座房屋乱七八糟地分布在一条条不像街道的街道中。利斯之所以不可能有名副其实的街道,是因为城市坐落在用一个个阶梯、一座座桥梁和……一条条狭窄的小路连接起来的峭壁和山崖之上。这一切都被浓密、翠绿的热带植物所笼罩,在植物的扇形绿荫下,闪烁着妇女们孩子般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满眼都是黄色的岩石、蓝色的树荫和古老墙壁上绘画般的裂纹;在一座依山而建的院子里,一个孤僻的人正在修理一条大船,他赤着双脚,嘴里叼着一只烟斗;歌声从远方飘来,这歌声在峡谷中发出了回声;市场上的货摊架在木桩上,货摊上面支着帆布篷和大伞;寒光闪闪的兵器,绚丽多彩的衣裙,芳香扑鼻的花草。这种香气在人们心中撩起对情人的相思和对幽会的向往,那情景犹如在梦中一样;港口污秽不堪;像一个扫烟囱的年轻人;长袍似的风帆,它们的梦,飞逝的早晨,碧绿的水,山崖,远海;夜里——点点催眠的星光,一艘艘满是欢声笑语的小船——这就是利斯。

我站在鲜花盛开的基辅栗树的树荫下读着,直到把这本像梦一样奇特的书读完才释手。

蓦地,一种向往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往那闪光的风,向往那略带咸味的海水,向往利斯,向往它那炎热的小巷、女人炯炯有神的眸子、嵌有白色贝壳残片的粗糙的黄色石头和朝蔚蓝的苍穹急驰而去的玫瑰色的云霞。

不!这也许并非一般的向往,而是一种热望——热望亲眼目睹这一切,无忧无虑地沉入自由的海港生活。

这时我想起来了,这个灿烂的世界的一些特征,我是早就熟悉的。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格林只不过把这些特征集中描写在一页纸上罢了。然而,我究竟是在哪儿见到过这一切呢?

我略作回忆。不用说,是在塞瓦斯托波尔,在那座似乎从绿色的海浪里上升到耀眼的阳光下、而且由天空般蔚蓝的树荫划成条条块块的城市。塞瓦斯托波尔的种种欢乐、忙乱的景象都在这儿,在格林的笔下了。

我继续读了起来,遇到了一首水手的歌谣:

南十字座在远处闪耀,

风一起,罗盘就会苏醒,

上帝啊,保佑一艘艘船只吧!

祝福我们一路顺风吧!

当时我还不知道,格林小说中的那些歌谣都出自他本人之手。

人们陶醉于葡萄美酒和明媚的阳光,陶醉于无忧无虑、慷慨欢乐的生活(这生活永不疲倦地向我们展现它那诱人的角角落落的光辉和清爽),陶醉于“崇高的感情”。

这一切,格林的短篇小说中都有。它们令人陶醉,犹如清香扑鼻的空气使我们这些饱受令人窒息的城市烟雾之苦的人如醉如痴。

我就这样认识了格林。当我获悉格林是俄国人,本名叫亚历山大·斯捷潘诺维奇·格利涅夫基时,并未对此感到特别诧异。这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确定格林是黑海人,是巴格里茨基、卡达耶夫和许多其他黑海作家所属的那个作家群的代表人物。

当我了解到格林的履历,了解到这个背叛者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的极其艰难的生活时,我不免大吃一惊。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个性格孤僻、命途坎坷的人,怎么能够在饱经患难之后,依然给人们带来丰富、纯洁的想象的大礼,带来对人的信任和羞涩的微笑。无怪乎他在谈到自己时说,他“总能在废物和垃圾成堆的矮屋上空看到云蒸霞蔚”。

法国作家儒勒·勒纳尔曾经说过:“我的故乡在最美丽的云彩飘游的地方。”格林完全有资格把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

即使格林死后只给我们留下一部散文体长诗《红帆》,那也足以把他归入那些号召人们追求完美、并以此激励人的心灵的优秀作家之列。

格林的作品几乎全是为捍卫幻想而作,因此我们应该对他表示感谢。我们知道,我们孜孜以求的未来就产生于人的不可战胜的本性——善于幻想和善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