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第四章 选民群体

第四章 选民群体

提要:

选民群体的一般特征;

说服他们的办法;

候选人应该具备的素质;

威望的必要性;

为何工人和农民很少选举自己的同行;

词语和套话对选民的影响;

竞选演说的一般特色;

选民的观点是如何形成的;

政治委员会的影响力;

他们代表着最令人敬畏的专制形式;

革命委员会;

普选权尽管在心理上价值不大,也不能废除;

为何即使仅限于某些阶层的公民享有选举权而选举结果却不变;

在每个国家里普选权体现着什么。


选民群体就是那些有权选举担任官职者的集体,也属于异质群体。由于他们的活动明确单一,即在不同候选人中做出选择,所以他们只具备前文阐述过的少数几个特征。在群体所独有的那些特征中,选民群体比较突出地体现出较差的推理能力、缺乏批判精神、急躁、轻信、头脑简单等特征。另外他们在做出决定时,常会受到群体领袖的影响,还体现出如下因素所起的作用:断言、重复、威望与传染。

让我们分析探讨一下能用什么技巧来说服选民群体。从最成功的技巧中,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他们的心理特征。候选人应该享有威望,这非常重要。个性威望只能被财富所替代。才能和天赋都不是很重要的成功因素。

另一方面,候选人必须具有这样的威望:他可以让选民毫无争议地接受自己,这一点极为重要。大多数选民是工人和农民,而他们很少选举同行作为他们的代表。原因是,这样的人在他们中间没有威望。有时他们偶尔选自己的同行,通常出于次要原因,例如存心搅扰一位名人或者选民每天都依赖的一位有影响力的雇主,这样选民就幻想着暂时成了他的主人。

但是享有威望还不足以保证候选人成功当选。选民特别在意满足自己的贪婪和虚荣心。一定要以天花乱坠的好话讨得选民的欢心,毫不犹豫地向他们作出最离谱的许诺。如果选民是工人,则在侮辱和中伤雇主方面怎么说都不过分。至于对待候选对手,必须采用断言、重复和传染的手法,让众人相信他是个十足的无赖,甚至还犯过罪,这样就断送了他的前程。当然,没有必要为证据担心。如果竞争对手不熟悉群体心理,他就会通过争辩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不会接连运用断言说服选民。这样做他就不可能有任何成功的机会。

候选人的书面竞选纲领不应写得过于明确,否则过后对手们可能以此向他发难。在口头竞选纲领中,倒可以选择挥洒自如、天马行空。可以毫无畏惧地许诺进行最重要的改革。在作出许诺时,极尽夸张的话语会产生很大效果,即使这对未来没有约束力。人们从不断的观察中发现,选民们从来不自寻烦恼要查清候选人把他们支持的竞选纲领实施了多少内容,候选人就是依靠这份纲领才当选的。

以上所言,包括了我们已经描述过的所有说服要素。在词语和套话发挥的作用中,我们还会看到这些说服要素。前文已经重点强调过词语和套话所具有的神奇影响作用。熟悉如何运用这种说服手段的演讲者,可以在面对群体时发挥自如。有些说法,例如不义之财、卑劣的剥削者、可敬的劳动者、财富的社会化等措词,永远会产生同样的效果,尽管已被用得缺乏新意。如果演讲者偶然想到一个毫无确切含义的新套话,但是却易于讨好各种各样的志向抱负,他必定大获全胜。1873年血腥的西班牙革命[3]就是由一个含义复杂的神奇词语引发的。每个人都可以对这个词语给出自己的解释。一位同时代作者描述了这个词语开始使用时的情形,值得在此引用:


“激进分子发现,中央集权的共和国就是伪装的君主政体。为了顺应他们的意愿,议会全体成员一致宣告成立‘联邦共和国’。选民们谁也解释不清自己投票赞成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这个套话却让人皆大欢喜。大家兴高采烈、陶然忘我。美德与幸福的国度仿佛在地球上刚刚出现。被对手拒绝赋予联邦主义者名号的共和主义者,感觉自己受到了致命侮辱。人们在街头相互问候,高呼:‘联邦共和国万岁!’然后纷纷称赞军队里不守纪律的士兵和士兵自治状况。如何理解‘联邦共和国’?有人认为它意味着解放各个省,实行类似美国的制度,下放政府权力。另有一些人认为它意味着取消所有权力,迅速开展伟大的社会肃反运动。巴塞罗那和安达路西亚的社会主义者赞成公社权力至上。他们建议在西班牙设立一万个独立自治区,每个自治区独立制定法律。在建立自治区的同时限制警察和军队的存在。在南方各省,叛乱很快在各个城市和村庄中蔓延。一个村庄刚刚发表独立宣言,就立即毁坏电报线和铁路,以切断同附近地区和马德里的一切联系。而处境最悲惨的村庄只能依靠自己求生存。联邦制导致地方分裂势力猖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到处是一片血腥狂欢的景象。”


如果根本不怀疑推理论证能对大众群体的头脑产生影响,那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读过有关选民集会的报道。在这种集会上,人们针锋相对、相互痛骂,有时甚至拳脚相加,但是从不据理力争。如果暂时安静片刻,那是因为在场一位有名的“难对付的人”宣称,他要提一个最令人难堪的问题让候选人觉得很没面子,从而逗听众开心。然而,反对派的满足是短暂的,因为提问者的声音很快就被对手们的喧嚣声压下去了。下面有关公共集会的报道是从数百篇类似的报纸报道中选出的,可视为具有典型性:


大会的一名组织者要求大会选出一名主席,不料立刻爆发了骚乱。无政府主义者跳到台上,强行占据了会议桌。社会主义者组织起有力的防御。双方拳脚相加。每一方都指责对方是政府花钱雇的间谍……有一位公民离开大厅时,一只眼睛已被打肿。

在一片喧闹声中,委员会总算消停下来,发言权转到了X同志身上。演讲者开始猛烈攻击社会主义者,而后者打断了他的演讲,高喊:“白痴!无赖!恶棍!”针对这些骂名,X同志提出一套理论,称社会主义者是“白痴”“小丑”。

昨天晚上,阿勒曼派在福伯格圣殿大街的商业楼里举行大会,准备庆祝工人的节日——五一劳动节。大会的口号是“沉着冷静”。

G同志暗指社会主义者是“白痴”“虚伪的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开始对骂。演讲者和听众纠缠一起。桌椅、长凳都变成了武器,此类例子数不胜数。


且不要以为这样的报道描述只适合于特定阶层的选民,同他们的社会地位有关。无论在任何一种无名称人群里,就算都是受教育程度很高的人,其争论形式历来都一样。我曾经说过,当人们聚集成群时,他们的智力水平往往会自动下降,每一次都能证实这一点。以下面的报道内容为例。这两段报道选自1895年2月13日的《时报》,内容涉及一次由清一色学生参加的集会。


只有当夜色渐深时,喧嚣声才越来越大。在我看来,一个演讲者刚讲完两句话就被打断了。每一次都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片呼喊声。喝彩声同嘘声交织在一起。听众中正在进行激烈的争辩,有人挥舞棍棒以示威胁,还有人把地板敲得咚咚响。打断演讲的人招来一片喊声:“把他赶出去!”或“让他讲!”

C先生把讨厌透顶、胆小鬼、丑恶败坏、卑鄙无耻、唯利是图、打击报复这一堆骂名全扣在了协会头上。他声称要灭掉这个协会。


人们不禁会问,在这种情况下选民怎么可能形成自己的观点呢?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就等于是对集体可以享有的自由程度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群体的观点都是强加给他们的观点,但是他们从未拥有合乎逻辑的观点。在此处所探讨的事情上,选民的观点和选票都操纵在选举委员会的手里,其领袖人物通常都是些酒店老板,对那些可以赊账的劳工有很大影响力。“你知道什么是选举委员会吗?”当代民主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谢乐先生写道,“它不多不少,正是我们各项制度的基石,政治机器的杰作。当今法国由选举委员会统治。”

对他们施加影响并不难,只要候选人可以被人接受并拥有足够的财源。据捐款人承认,三百万法郎足以保证布朗热将军反复当选。

这就是选民群体心理,同其他群体一样,既不更好,也不更差。

从上述内容中我不会得出反对普选权的结论。如果由我来决定它的命运,我会出于各种实际原因保留普选权的现状。从我们对群体心理的探讨中可以推断出我所说的各种实际原因。鉴于此,我要继续一一阐明这些原因。

毫无疑问,普选权的弱点非常明显,很难被忽视。无可否认,文明是少数智力超群的人创造的,他们构成了金字塔的最顶端。随着这个金字塔一层层加宽,智力水平相应地下降,这就代表了一个民族的广大民众。一个文明的伟大当然不取决于人多势众的低素质民众选票。另外毫无疑问的是,由群体投出的选票往往非常危险,甚至使我们遭受过几次侵略。群体的选票也正为社会主义的胜利铺平道路。因此变幻莫测的民众当家做主论很可能将会使我们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虽然这些反对意见在理论上无懈可击,实际上它们失去了全部影响力。有些思想观念变成信条学说后便具有坚不可摧的力量。只要记住这一点,我们就会承认上述论断。民众当家做主的信条,从哲学角度来看,同中世纪宗教教条一样,经不起批驳,但是它今日却享有昔日宗教教条一样的绝对影响力。我们不妨想象当代一个自由思想者奇迹般地穿越回到了中世纪。在他弄清楚当时信奉的宗教教条确实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后,你还认为他会抨击那些宗教教条吗?他落在了要把他判处火刑的法官手里,后者指控他同魔鬼有约或者参加过巫师夜宴,难道他还会质疑魔鬼或巫师夜宴的存在吗?我们不会用争论的方式同龙卷风较量,同样我们也不会费力去质疑群体信念。如今普选权具有的影响力与昔日基督教教义相同。演讲者和作家们在提到它时满怀敬意、交口称赞,就连路易十四[4]也没享有过这份殊荣。因此,一定要像对待所有宗教教条那样对待普选权。

只有时间才能影响到它们。

另外,由于普选权看上去合情合理,占有优势,所有旨在逐渐削弱这一教义的企图更显得徒劳无益。托克维尔说得好:“在一个平等的时代,人们由于彼此相似才互不信任。然而,也由于这种相似性,使他们几乎无限信任广大公众的判断,原因是他们认为,在人们全都同样有教养见识的情况,真理与人多势众不可能没有关联。”

难道说限制普选权——仅限于聪明能干的人拥有普选权,就一定会提高群体投票的实际效果吗?我认为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其中的原因我已经讲过,即无论群体由什么样的人组成,群体的集体智力低下。聚集成群时,人们总是倾向于呈现同样的水平。在一般问题上,四十名学者的投票结果丝毫不优于四十名卖水者的投票结果。我根本不相信假如只从受过开明教育的饱学之士中挑选投票人,致使普选权受到指责的任何投票结果(例如重建帝国)会有什么不同。一个人并不会因为懂希腊语或数学,身为建筑师、兽医、医生或出庭律师,就一定在社会问题上很有头脑和见识。我们所有的政治经济学家全都受过高等教育,大多数是教授或学者。然而他们可曾在一个普遍性问题上(例如贸易保护、复本位制[5]等问题)取得过一致意见吗?其中的原因是,他们的学科只不过是我们普遍无知的一种弱化形式。社会问题因其未知因素太多,人们基本上同样无知。

由于以上原因,由掌握不同学科丰富知识的人组成的选民,其投票结果不会比目前选民的投票结果更好。他们主要受情感和党派精神的支配、引导。我们目前必须面对的困难一样也不会少,而且还会受到职业团体专横操控的压迫。

无论大众群体的选举权是否受到限制,无论是在共和国还是在君主政体下,无论是在法国、比利时、葡萄牙还是在西班牙实行选举权,情况到处都一样。它毕竟体现的是种族的无意识渴望和需要。在每一个国家里,当选者的一般意见都反映着种族的天赋秉性,而且一代又一代不会有明显不同。由此可见,我们又一次面对常常会遇到的民族这一基本概念,而且这一概念让我们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即制度和政府在一个民族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不大。各民族主要受其种族天赋秉性的支配,即受其继承的某些仅存品质的支配,而天赋秉性则是所有这些品质之和。种族因素以及日常生活所要求我们遵循的规则,是决定我们命运的神秘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