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亲近不在于缩短距离
文/海德格尔 
亲近不在于缩短距离

时间和空间的一切距离正日益被缩短。以前人们需要旅行几星期几个月才能到达的地方,在今天,乘上飞机,一夜之间就可抵达。从前人们需要若干年后才能获悉的事件,如今通过收音机马上就可以听到有关的消息。在几个季节里自始至终总是隐而不显的植物的发芽、生长的内在过程,如今在电影里只需一分钟便可把它披露无遗。坐落在遥远地方的最古老时代的文化遗址,可以从电影上看到,似乎它们就处在当下车水马龙的市街上。此外,电影还可以通过显示摄影机和正在工作的摄影师,来证实自己所展示的东西。对一切遥远之可能性的废除,已由电影臻于顶峰。

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最长的距离抛在身后。他把最大的距离置于身后,从而以最短的距离把万事万物都置于目前。

但是,对所有距离的疯狂废除并没有带来任何亲近,因为亲近不在于缩短距离。就距离而言,离我们最短的距离,凭着它在银幕上的图像或无线电收音机里的声音,可以仍离我们很远很远。而在距离上离我们遥远莫测之物,却可以离我们很近很近。短距离本身并不是亲近;而大距离就其本身而言也不是疏远。


 “说”非“讲”

说与讲不是一回事。一个人可以喋喋不休地讲,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另一个人可以保持沉默,但正因为一言不发,他说了许多。


但什么是“说”?为揭明此点,我们必须呆在当我们使用“说”这个词时我们的语言叫我们去思的事物的近处。“说”指显示,让出现,让被闻或被见到。

我们借下列事实阐明某些自明的东西,不过这自明的东西及其全部含义,我们并未致思于它。对另一个人讲,是指:对另一个人说某事,显示某事,使彼此确信所显示之物。与另一个人讲,是指:一起交谈某事,互相显示那在讲中宣告出来以及在讲中说出来的东西,即那自行明朗化的东西。未讲出的并不仅仅是某种无声的东西,而是那保持在未被说出的状态的东西,即尚未被显示出来、尚未达于其显现的东西。那必须完全保持在不讲状态的东西在不说中被收回,作为不可显示者隐于遮蔽状态,这就是神秘。对我们讲出的东西是作为断言而讲出的。断言是指某种透露出来的东西,讲这种东西甚至无须被听到。

讲,作为言说某事,属于语言的存在之刻划,这刻划遍于一切形式的说,遍于一切说出的东西;在场者与不在场者均借此一刻划宣告出来,允诺或拒绝自己,显示或撤回自己。来自众多不同渊源的多样的说,是语言存在之刻划中的无所不在的东西。
 最激发思想的事是我们至今还尚未思

当我们正在思的时候,我们渐知去思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我们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准备学习思。

一旦我们让自己涉身这样的学习,我们就已然承认自己还无能去思。

人被称作能够思考的存在者,确实如此。人是理性的动物。理性,就包含在思中。作为理性的动物,人必须是能思的——假如他真想思的话。可是,情况也许会这样:他想思,却不能思。更有甚者,当他想思时,由于所欲太多,反而所思甚少。人是在具有去思的可能性意义上是能思的。但光有这种可能性还不能保证我们能思……

为了能够去思,我们必须去学习思。何谓学习?人们处理一切事情,他这么做,使事情符合那作为本质呈现于他的无论什么东西,这时候,人就是在学习。通过注目于那有待思及的东西,我们学着去思。

比如说,我们称朋友中那本质的东西为“友情”。在同样意义上,我们现在称那本身有待去思的事物为“激发思想之物”。任何激发思想之物都给我们去思(的所思)。但是,它总是当那激发思想之物本质上已经是必须思及之物时,才给我们那样的礼物……什么是最激发思想之物?它如何在我们这个最激发思想的时代显出它自己?

最激发思想的事是我们至今还不思——甚至还尚未思,尽管世界状态正日益变得更加激发思想。真的,世事的演变要求人类好像应该是无所耽搁地去行动……所以,缺乏的是行动,不是思想。

然而,几个世纪以来一至于今,人们也许做的太多,思的太少了。今天,人们对哲学的浓烈持久的兴趣随处可见,差不多每个人都号称对于什么是哲学已经成竹在胸!此时此刻,怎么竟敢断定我们尚未在思呢?哲学家是那些卓越的思想者。他们被称作思想者,正因为思本来就发生在哲学中。

无人否认今天有一种对哲学的兴趣。但是——假如人们真的理解何谓“兴趣”,那么,今天还有什么人们不感兴趣的东西剩下来吗?

人们对哲学表现出兴趣,还不足以证明他有任何去思的准备……恰恰相反,从事哲学比别的任何事情都更能给我们造成一种顽固的错觉:好像只要不懈地“哲学”,就是在思了。

这就意味着,那在本质意义上内在地要求思及的东西,我们尚未正视它,尚未受它的支配……我们尚未在思,这根源于如下事实:那应该被思及的东西离开了人,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只要那有待思及的东西撤回去了,人们并不能真正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