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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诗传
1.5.3 C 穷边徇禄的日子里
C 穷边徇禄的日子里

从开元九年(721)秋,至开元十四年(726)春,王维于济州的这四五年时间,于史籍上是个空白,属于“行止不明”时期,也形成了“研究空白”。

唐代的济州在今山东茌平西南,是一个远离京城的小城。王维在济州司仓参军上任四年多时间里,曾游历了齐、鲁、冀一带,是可考证的。

“穷边徇微禄”,王维自嘲说自己是为了挣份薄禄而来到边远之地,其济州司仓参军任上淹无声息,也一无所诗。而其间写他与庄叟、隐士、贤者乃至道人之交往的诗,则成为我们探知王维当时状态的可贵资料。其《济州过赵叟家宴》诗云:

虽与人境接,闭门成隐居。道言庄叟事,儒行鲁人馀。

深巷斜晖静,闲门高柳疏。荷锄修药圃,散帙曝农书。

上客摇芳翰,中厨馈野蔬。夫君第高饮,景晏出林闾。

诗写王维赴宴济州赵翁府的情景,主人的雍儒安闲,主人家的幽雅僻静,均给其深刻印象,给其非常好感,特别是主人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而为其大加赞赏。诗中所表现出来的趣味与崇尚,与王维平生追求是一致的,王维晚年所作《请施庄为寺表》就自称:“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

不过,此时王维心情极坏,其诗也多影射,多怨刺,“楚国有狂夫”诗,写作于此时。

楚国有狂夫,茫然无心想。散发不冠带,行歌南陌上。

孔丘与之言,仁义莫能奖。未尝肯问天,何事须击壤。

复笑采薇人,胡为乃长往。

这是《偶然作六首》中的第一首,据陈谱,六首中前五首约作于开元十五年,即作于王维穷边徇禄的日子里,或居淇上时。“偶然作”不偶然,诗中“既薄孔孟,复笑叔齐,又不肯为屈原,此狂夫煞是作怪”(黄周星《唐诗快》卷四)。简直是气歪了鼻子,诗人似也有点失态,根本不考虑什么曲婉典雅的表现了,一下子排出这么多的狂人来。古人说读《偶然作》,但“见清士高人胸中皆似有一段垒块不平处,特其寄托高远,意思深厚,人不能觉”(锺惺《唐诗归》卷八)。胸中垒块不平已如此凸出,且是金刚怒目的愤激,怎么就“人不能觉”呢?作者借写高士之名而行骂街之实,塑造了一个集诸狂人之狂于一身的“这一个”,也许这个“狂夫”就是他自己。诗的“茫然无心想”句很有意味,“提领”全诗,暗示诗人无所适从的状态,似有处于抉择的彷徨与痛苦。

如果风格仍可分为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两大类的话,王维后期诗偏于浪漫主义,而此时期诗则是现实主义的,譬如《不遇咏》:

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

百人会中身不预,五侯门前心不能。

身投河朔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

且此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

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说君应知。

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

诗人直抒胸臆,以第一人称自写,上来四句扣“不遇”题旨而连用四个“不”字,反复叙写自己失意落魄的状态。然而,我宁可沉沦困顿,也绝不阿谀权贵。但每日“登山复临水”也终不是一回事,堂堂一男子汉怎就甘心过这种闲适生活?我的人生理想是先济世而后身退啊!这样血脉贲张的情绪写实,在王维诗中非常少见,也尤其珍贵,这是其思想的活资料,真实反映了他“低潮”时期的生活状态和思想风貌。此时期的王维彷徨徘徊,心情非常矛盾:退隐遁世吧,于心不甘;奋发有为吧,又找不到出路。他的《济上四贤咏三首》,也是这种心态的反映。其诗题下自注:“济州官舍作。”记述了济州的几位名士乡贤,如解印归田的崔录事,游侠好客的成文学,还有郑公、霍公等贤人,称赞他们的高尚情操,表达了对权贵当道的讥讽,也含有对才士坎坷的同情,对布衣苦寒的关怀。其《济上四贤咏·崔录事》最能表明王维的心迹,其诗云:

解印归田里,贤哉此丈夫。少年曾任侠,晚节更为儒。

遯世东山下,因家沧海隅。已闻能狎鸟,余欲共乘桴。

诗中通过盛赞崔录事,来表明诗人自己的心迹。诗的尾联,连用两个常见的典故。“狎鸟”,典出自《列子》,意思是只有全无世俗之心,才能够与海鸥亲近。“乘桴”,《论语·公冶长》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典多用于看透红尘而一心避世。前句赞崔录事,后句则自写,表明自己也将与之“共乘桴”。这一组诗,从思想性上看,“格调甚高”。其通过盛赞济上二贤士“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济上四贤咏·郑霍二山人》),而自写心志,写其自励与自律,这都是可视为王维当时思想的活化石。

此时期,王维还与方外之人有过比较密切的交往。其《寄崇梵僧》《赠东岳焦炼师》《赠焦道士》等诗中所写,皆是云游五岳三岛、行天缩地、法术高超的法师。焦炼师与焦道士疑为一人。所谓“炼师”,是道士中最高道行者,也是对道士的尊称。李白的《赠嵩山焦炼师》,诗序云:“嵩山有神人焦炼师者,不知何许妇人也。”焦炼师似为女道士。王维《赠东岳焦炼师》诗云:“先生千岁馀,五岳遍曾居。”焦炼师并不定居一处,而遍居五岳。看来,东岳之焦炼师与嵩山之焦炼师实乃同一人。王维此诗写于开元十年左右,李白诗写于开元二十二年。李白访焦炼师时,其居嵩山;而王维访焦炼师时,其居东岳。据此可见,王维在济州时还曾到过与济州距离不远的东岳泰山。

《寄崇梵僧》诗写崇梵寺里的僧人,崇梵寺位于济州东阿县。天宝十三年济州废,东阿县方改隶郓州。这是个充满神话传奇的地方,也是个极具人文气息的地方,王维肯定不会不去的。王维《送郓州须昌冯少府赴任序》中曾有记云:“予昔仕鲁,盖尝之郓。书社万室,带以鱼山济水。旗亭千隧,杂以郑商周客。有邹人之风以厚俗,有汶阳之田以富农。齐纨在笥,河鲂登俎,一都会也。”显然,王维对此地的淳厚风俗有很好的印象。王维的《鱼山神女祠歌二首》诗,也是根据东阿县鱼山的美丽传说而作的。

济州境内有鱼山,属泰山西来余脉,坐落于东阿县城东南20公里处的黄河北岸。此山因形似甲鱼,又因其山顶建有鱼姑庙,故名鱼山。汉武帝的《瓠子歌》中有“吾山平兮钜野溢”之句,又名吾山。魏晋时建有一座神女祠,供奉神女成公智琼。据说魏嘉平年间,济北郡从事掾弦超与神女智琼在鱼山发生过一段恋情故事,西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张华据此著有《神女赋》。《神女赋序》曰:“魏济北从事弦超,嘉平中,夜梦神女来。自称天上玉女,姓成公,字智琼,东郡人。早失父母,天帝哀其孤苦,令得下嫁。后三四日一来,即乘淄軿,衣罗绮。智琼能隐其形,不能藏其声。且芬香达于室宇,颇为人知。一旦神女别去,留赠裙衫裲裆。”弦超在此遇神女智琼,与曹植遇到洛神,差不多是同时代。曹植曾受封东阿王,其墓地也在鱼山西麓。其墓四周有子建祠、曹植墓碑、七步路、羊茂台、洗砚池、闻梵处、梵音洞、摩崖刻字、鱼姑庙、观河亭、仙人足印、穿阳洞、浴仙池等文化遗址。虽然王维存诗未见有写到凭吊曹植的作品,然而,曹植才高八斗,乃建安文学代表人物,以正常人思维观,王维自然不会不去瞻仰的。

在济州的日子,上帝为王维开了另一扇窗,让他获得了书本上不能汲取到的营养。王维在济州时期的诗,所表现的思想也很复杂,而“思乡”则是其中的主旋律。其《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思归》,题目上标出“思归”二字。“故乡不可见,云水空如一”,极言故乡之难见,极言相隔之远,用水天云霞之苍茫迷离,表现悠远之意境,这也是写其“思归”的恍惚精神,但见水天,不见故乡,故乡在哪里?故乡不可见,故乡可在心中感而不可在目中及。王维思乡,思到极致处。因此,即便是与其顶头上司对话,也直言不讳也。此诗乃和诗,和使君的诗,使君就是济州刺史,以使君称,沿袭汉代对州郡长官的尊称也。也就是说,王维和其上司之诗,直言其不安心济州工作。

王维远在济州,这只是地理距离,而最为难捱的是心理距离,是心理上的孤独落寞感。因此,当挚友祖咏顺道来济州看他时,自然惊喜过望。故而,他无论如何要留宿祖咏,而当与祖咏分别时则无论如何要一送再送。他的《喜祖三至留宿》诗,就是此次会面的真实记录:

门前洛阳客,下马拂征衣。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余晖。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前二联写祖咏途经济州而让王维喜不自胜。后二联则写王维再三挽留祖咏而费尽口舌。诗人自云:生性清高,常自闭关,有来访者唯恐躲之不及。如今异乡逢知己,诗人则一反常态,激动异常。这既是写己,又是写人,写二者非同一般的关系。从诗意看,祖咏似乎执意要走,说什么也不肯留;而诗人则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让他不能不留,故而放出了语带讥嘲的“狠”话:“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意谓:我们早年可是同穿一件袍服的好友啊,是不是如今你有了高就便也留宿不住了?潜台词是:你也太不给面子了。此处出语以讥诮,这是王维劝留劝急了。孤独在济州的王维,难得有个知己来访,何况祖咏与王维乃是“结交二十载”的老友。祖咏少与王维为吟侣,而以《终南望余雪》诗著名。这是一首应试诗。《唐诗纪事》记载,祖咏应考,文题是“终南望余雪”,按照规定,应该作成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但他只写了四句就交卷。虽然祖咏未被录取,此诗却为他赢得盛名。由此看来,祖咏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开元九年(721)王维考中进士时,祖咏却落第回洛阳。是年秋天,王维东谪济州路过洛阳时,祖咏闲居家中,不久就到颖水之畔隐居苦读。开元十三年(725),祖咏中进士,并于是年秋天放外任东州。祖咏在前往东州赴任的途中,路经济州,得以与王维在济州会晤。经不住王维的再三挽留,祖咏也很感动,便以《答王维留宿》作答:

四年不相见,相见复何为?握手言未毕,却令伤别离。

升堂还驻马,酌醴便呼儿。语默自相对,安用傍人知!

二人相会在冬季,四年不见,乍见又离,更加悲伤。万语千言,说不出口,唯有默默相对。读罢祖咏的答诗,王维更加动情,逼出了《赠祖三咏》的诗。诗题下原注:“济州官舍作。”这是一首二十句的古诗,仿佛是二人彻夜长谈的内容记录,且絮絮叨叨地写得很琐细,真个是“思缠绵以瞀乱兮,心摧伤以怆恻”(潘岳《寡妇赋》)。前半写自己出官济州后的孤独,“高馆阒无人,离居不可道。闲门寂已闭,落日照秋草”。其中的“虽有近音信,千里阻河关”句,乃顺祖咏“四年不相见”意,写他们苦于相隔。后半诗云:“结交二十载,不得一日展。贫病子既深,契阔余不浅。仲秋虽未归,暮秋以为期。良会讵几日,终日长相思。”此八句可分二层意思,前四句合写二人经历与友情。后四句写相见苦短,聚时无多。古人评曰:“四句一韵,深情远意,绵邈无穷,置之《毛诗》中,几不复可辨,此真为善学《三百》者也。”(黄培芳《唐贤三昧集笺注》卷上)

当祖咏离开济州东去时,王维一直送祖咏到百里之外。临别时,王维又写了《齐州送祖三》诗:“送君南浦泪如丝,君向东州使我悲。为报故人憔悴尽,如今不似洛阳时。”语短情长,余味不尽,依依惜别伤离的情感催人泪下。一是二者的关系非常好,再者是诗人的处境非常糟,朋友走后,一倍孤独也。

王维还有一首《齐州送祖三》,存疑。赵殿成注本等作《齐州送祖三》,《国秀集》等选本作《河上送赵仙舟》。陈铁民本不取送祖三而取送赵仙舟。我们以为,此诗即便不是送祖三,也类似诗人此在心境的描写: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祖帐已伤离,荒城复愁入。

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刚刚还在为相逢而喜笑颜开,马上就因分别而无声落泪,祖帐里饯别时我已悲伤不已,怎哪堪别后我独入孤城而犯愁呢!“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二句,以写景之笔宕开,苍凉之景色衬托离别的怅然若失。天气寒冷,远山上万木凋谢,愈发显得空净;暮色将临,长河里急水奔流,愈发显得苍凉。这种景色加重了离情别绪,使送别情氛也倍加黯然。最后“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二句,以伫立河边的细节,将依依不舍的情感动作化,且与颈联构成生动的画面。解开船缆,友人转眼间已然远去,而诗人依然长时间地站立于暮色与寒风之中,站立于凄清空濛的山水之间,极目送随离人远去而黯然神伤。我们宁可认为此诗写的是王维济州送友人,宁可认为此诗写的就是王维送别祖咏。

王维在济州任上,无心业绩,优交结游,以诗为伴,不能做出些什么,也没有做出些什么来。他所做的够留存史册的一桩大事,恐怕就是后来为济州刺史裴耀卿写的功德碑吧。裴耀卿(681-743),武后时中童子特科,少有的奇才,其出身西北的世家,有在各地任职的经历,地方政绩也非常突出,开元二十一年(733)拜相,授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后升任侍中;开元二十四年(736),拜为尚书左丞相,封赵城侯;天宝元年(742),改任尚书右仆射,后改左仆射。裴耀卿开元十三年(725)曾为济州刺史,十四年(726)初离开济州。据《新唐书·裴耀卿传》记载,玄宗东巡封禅泰山,路经济州,让裴耀卿获得了上表进言的机会。玄宗对其印象很好,对宰相张说曰:济州刺史裴耀卿上表说,封禅如果扰民,就失去了封禅的本意。我将这“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作为座右铭警诫自己要爱民。裴耀卿本传载曰:裴耀卿在济州任职时,因黄河发大水而堤防决坏,附近各州坐视不救,唯耀卿亲自指挥整饬河防工程。而在整治期间,朝廷下诏调迁宣州,裴耀卿拒旨不行,坚持到河防工程完工才离去。

王维于《裴仆射济州遗爱碑》中谦虚地说:“维也不才,尝备官属,公之行事,岂不然乎?维实知之,维能言之。”这显然是客套话。而为济州刺史裴耀卿立碑撰文,朝廷也肯定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的,没有非常崇高的社会认可度则难当其任。此碑文写于天宝年间,或者就是在裴仆射“薨”后,也许朝廷在碑文撰写人选的考虑时,还考虑到王维与裴耀卿有一层济州“同事”的关系。

《裴仆射济州遗爱碑》二千余言,尽写裴耀卿的“美政盛德”,间接表达了“为政以德,必世而后仁”,“刑以佐德,猛以济宽”的政治见解。这也是考察王维而可资参考的非常难得的思想资料。碑文中最感人的,是裴耀卿身先士卒、率领郡民浚河修堤的场面描写:

天灾流行,河水决溢。蝗虫避境,虽马棱之化能然;洪水滔天,固帝尧之时且尔。高岸崒以云断,平郊豁其地裂。喷薄雷吼,冲融天回。百姓巢居,泉客有其家室;五稼波殄,沼毛荒于畎亩。公急人之虞,分帝之忧,御衣假寐,对案辍食,不候驾而星迈,不入门而雨行,议堤防也。至则平板榦,具糇粮,揆形略趾,量功命日,而赤岸成谷,白涛亙山,虽有吕梁之人,尽下淇园之竹,无能为也。乃有坏防之余,冲波且尽,仅在而危同累卵,将坠而间不容发,公暴露其上,为人请命,风伯屏气以迁迹,阳侯整波而退舍,又王尊至诚,未足加也。然后下密揵,搴长茭,土篑云积,金锤电散,公亲巡而抚之,慰而勉之。千夫毕饭,始就饮食;一人未息,不归蘧庐。惰者发愤以跞勤,懦者自强以齐壮。成之不日,金堤峨峨,下截重泉,上可方轨,北河回其竹箭,东郡郁为桑田。

这段文字,十分动情,也十分传神,写得波澜迭出,扣人心弦,具有极强的现场感。作者或简练勾勒,或细致描写,或气氛渲染,或诗意夸张,成功地刻画了一位身先士卒、英勇果断而又深谋远虑的循吏形象,其精神感天动地,息壤止水。王维在碑文最后的“铭辞”中动情地写道:“公之德兮,曾无与二。人思遗爱兮泪淫淫,岁久不衰兮至今。性与天道兮,吾不得闻;志其小者近者兮,已是过人之德音。”

《裴碑》既娴于骈对阐发,又融炼散句以穿插,文脉舒活而不事雕琢,经典隶事而自由流转,文句整饬而辞藻清雅,且取舍得体,剪裁适当,刻画传神,意境高远,通篇诗化,充分显示了王维极高的文学才华与艺术驾驭力。同时,也反映了王维关心民瘼、爱护百姓的美政理想,折射出盛唐丰富内涵的时代精神。

王维在赋体文学上,也超拔逸出而获得了巨大成功,其史笔传神,个性鲜明,上继史传,下开韩愈碑志。

据说,裴耀卿任济州刺史时,待王维不错,毕宝魁先生的《王维传》[8]里,设计了一些王维与裴耀卿交往的情节,还将他们的形象放在抗洪抢险的场面中塑造。韩国著名的王维研究专家甚至认为,“王维与裴耀卿有同乡之谊,且曾为其部属,因而得识张九龄。”[9]笔者不想在这里耗费想象力,但有一点要强调的,裴耀卿给王维的印象很好,裴耀卿对王维的印象也不坏。

在裴耀卿离开济州不久,王维也于开元十六年(728)寒食节前,辞去司仓参军之职,离开济州西去,踏上了回归故乡的路。

关于王维离开济州的时间,葛晓音《王维前期事迹新探》认为王维到开元十六年左右才离任的。我们认同王维开元十六年离开济州说,即王维在济州司仓参军任上,共六年时间。

王维诗《至滑州隔河望黎阳忆丁三寓》,陈本认为是写于王维赴济州途中,我们则以为写于离济州途中。

隔河见桑柘,蔼蔼黎阳川。望望行渐远,孤峰没云烟。

故人不可见,河水复悠然。赖有政声远,时闻行路传。

题目告诉我们,这是王维行舟途中触景怀人所作。其所怀之人,乃丁三,以及丁三的家,而不是有人所说的所怀之人叫“丁三寓”。显然,这个叫丁三的人,是王维来济州的新交,而不可能是王维来济州前就熟悉的朋友。从题意也可知,是告别丁三。“望望行渐远,孤峰没云烟”二句谓,黎阳渐行渐远,黎阳的那座标志性的大伾山峰也渐渐地消失在烟云雾岚之中。于是,便有了颈联的惜别描写。故人不可见矣,唯见黄河奔流如故。前六句写其眷念,依依不舍。最后两句,更是充满了怅惘之情,难分难舍之情不容卒读。其意谓,日后只能通过路人相传而知悉您之政声矣。因此,我们判定此诗写于王维告别济州时。如果此诗写于赴任济州时,那就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这样的表达了。王维还有一首叫《丁寓田家有赠》的诗,是写话别的,也许是王维临行前几天还在丁三家受到热情款待。诗长二十二句,最后四句说:“道存终不忘,迹异难相遇。此时惜离别,再来芳菲度。”此时,王维又路过丁三寓所,倍生伤别之情,自然是很正常的。

王维终于离开了济州,毅然决然地,据说还是辞职,并非“量移”性质的转迁。何去何从,心无定所,真个是“望望行渐远,孤峰没云烟”。

【注释】

[1]李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331页。

[2]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173页。

[3]王谠著,周勋初校证:《唐语林校证》,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86页。

[4]入谷仙介:《王维研究》(节选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4-15页。

[5]王从仁:《王维和孟浩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王维五考》,《宁夏大学学报》1984年第1期。

[6]李林甫著,陈仲夫校:《唐六典》,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748页。

[7]叔本华:《叔本华文集》,陈晓南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52页。

[8]毕宝魁:《王维传》,辽海出版社1998年版。

[9]柳晟俊:《王维诗比较研究》,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