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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诗传
1.4.3 C 诸王待之如师友
C 诸王待之如师友

王维游宦京城,即其解褐前后的日子里,风头出尽,风光无限,真可谓是“平交王侯”。根据史载,他与诸王交往密切。而诸王中,又与岐王特别交厚。王维经常出入岐王府,是必然的,经常跟着岐王去访问高官,跟着岐王去赴宴赴会,甚至跟着岐王去休假,简直成为岐王的跟差。

《旧唐书》说岐王“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岐王偏爱文艺,广交艺人,其宫殿成为艺术沙龙。李龟年乃当时顶级音乐家,自然会成为岐王宅里的常客。李龟年善歌,擅吹筚篥,擅奏羯鼓,还长于作曲等。他和李彭年、李鹤年兄弟创作的《渭川曲》特别受到唐玄宗的赏识。然岐王不仅是个高明的鉴赏家,还是个才艺高深而全面的艺术家。窦臮《述书赋》称赞岐王的文才曰:“可谓梁园笔壮,乐府文雄。累圣重光之盛业,六书一艺之精工,非所以抑圣人之绚己,服勇士以雕虫。责繁声于《韶》《濩》,征艳色于苍穹者也。”可见岐王不仅擅书擅画也擅诗,且其诗在当时颇为流行。而王维是个诗书画乐无一不精通的艺术超人,自然深受岐王所赏爱。王维与岐王的关系,自然也就更贴近了一层。

王维在开元八年(720)所作的《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中写道:

杨子谈经所,淮王载酒过。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

径转回银烛,林开散玉珂。严城时未启,前路拥笙歌。

王维不仅经常出入岐王的王府,连岐王出游也伴行左右。这就是一首写他随岐王游览杨氏别业的游历诗。“此妙在过杨处,则淡淡打发二语,而车骑笙歌之盛,却从归途写出”(黄生《增订唐诗摘钞》卷一)。“兴阑”夜归写得很富丽,很排场,岐王及其扈从的车马非常豪华,一路银烛通明,一路笙歌簇拥,车马迤逦,从者纷纭。而“严城时未启”句,又呼应颔联,再次点到纵情已久,游赏尽兴,深夜始归,其时城门尚未开启。诗中没有直接写王维与岐王的关系,但二者关系之亲密却让人在诗中思而得之。

王维与岐王的关系有多亲密,可从他的这些应教诗中看出,譬如还有《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等。应教诗与应制诗一样,多为律体,因为需要仓促以“应”,加之限制很多,如在针尖跳舞,难度极大。故而,此类诗大多落于旧臼,而很容易平庸。即便是大诗人的“应”作,也往往空洞生硬,死板无趣,让人不忍卒读。而王维的应教诗,则得心应手,同样以写景见长,化呆滞枯涩为情韵活泼,充满了自然野趣。王维从岐王避暑九成宫,其诗云:

帝子远辞丹凤阙,天书遥借翠微宫。

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

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

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岐王奉旨离开长安而到九成宫避暑,也不忘带上王维。九成宫,即隋仁寿宫,在凤翔府麟游县西,贞观时改名为九成宫。诗中间二联写景,以切“吹笙向碧空”的典事,画面感特别强,表现出王维对景象智取巧截的能力,也表现出他组合缔结的艺术。诗人把避暑胜地当仙境来写,给山野之景染上了道气仙风。此诗处处切避暑意,其中之设色直令人心底清凉。

我们读此诗,包括其他的几首应教岐王的诗,注意力主要不在其诗写得怎么样,而在于诗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韵致。即如胡应麟所言“气极雍容而不弱”。这一点非常难得。也就是说,诗中看不到一丁半点的“清客相”,更不是以阿谀为能事的唱颂,而是一种平等的酬答,是一种知音的交流,是一种纯艺术氛围与友情关系的写照。岐王李范,比王维年长15岁,位极人臣,华贵无敌。而他待王维,待这个后生小子,待这个尚未解褐或刚得官从八品下的小吏,待这个类似帮闲凑趣、吹拉弹唱的艺人,怎么就一点点的架子也没有的呢?这让我们真切感受到王维享有“诸王待之如师友”的待遇。这等好事怎么就没有让李白摊上?李白为什么就没有来走岐王路线?或者说,岐王就怎么没有垂青李白?

王维在岐王那里深受青睐,并得到悉心眷顾,而他也意气风发,绝无寄人篱下的拘谨局促。唐人孟棨的《本事诗》中有一则“诗本事”,写王维与宁王的关系。王维在宁王那里,似乎更近于“放肆”了。

《本事诗》中载:宁王夺饼师妻,“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王右丞维诗先成:‘莫以今时宠,宁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故事的结局是:宁王将饼妻“乃归饼师”。这简直是神话,神化王维,极言王维在宁王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王维乃宁王座上客,敢于诗谏而先成,特别不可思议的是,凭此一讽喻诗,竟让霸人美妻的专横跋扈的宁王良心发现,从善如此而“归”其人。宁王何许人?唐玄宗李隆基之兄是也。其早年曾被立为太子,后来睿宗在传位问题上久不能决时,他“敢以死请”,“累日涕泣固让”。故宁王死后被追赠“让皇帝”。宁王精通音律,技艺高超,最擅吹紫玉笛,尤其熟悉西域诸国的音律歌舞,据说他能够从乐音中判知政治盛衰与社会兴废。而《本事诗》中的杜撰,也确是有些“由头”的吧,为什么独拿王维而不拿其他什么人来虚构故事呢?

《息夫人》诗委而有节,味外言外,深合“敦厚之教”,我们则于诗中读出了诗人的恻隐心、正义感与抗争精神。“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面对强暴,虽然不能以死殉节,却不忘旧恩,绝不辱从,刻画了一个貌似懦弱,却很坚强的受侮辱、受迫害的弱女子形象。此诗或可竟为“谶语”。闻一多先生说:“想不到三十多年之后诗人自己也落到息夫人这样的命运,在国难中做了俘虏,尽管心怀旧恩,却又求死不得,仅能抱着矛盾悲苦的心情苟活下来,这种态度可不像一个反抗无力而被迫受辱的弱女子么?”[8]闻一多也是个很讲气节的学者,他对王维的评价,也只是说到王维具有懦弱的性格缺陷,而没有上升到诸如“失节”的政治问题。

解褐前后,王维成为上层社会的社交红人,而让诸王驸马豪右贵待之如师友。或许得益于诸王之鼎助,王维顺利登第,不久即解褐而步入仕途。这段非常值得王维炫耀、也非常值得我们研究的日子,却史载不详,除了唐人笔记有些记载,连王维自己的诗中也没有什么反映。憾甚憾甚!

【注释】

[1]胡适:《白话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02页。

[2]入谷仙介:《王维研究》,第7、9、17页。

[3]周绍良:《唐才子传笺证》,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45页。

[4]李剑国:《唐传奇校读札记》(二),见《文学遗产》,2010年第5期,第36-43页。

[5]毕宝魁:《推荐王维为“京兆府解头”之人到底是谁》,《王维研究》(第六辑),学苑出版社2013年版,第39-43页。

[6]李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331页。

[7]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765页。

[8]闻一多:《唐诗杂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