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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诗传
1.4.1 A 往来尽成“车笠交”
A 往来尽成“车笠交”

王维二十一岁登第而解褐,实现了他少年游侠京城的入仕之梦。

据说,王维高中乃至为官,都有贵人相助。

不过,王维在京城的上层皇族中人缘特好,这倒是事实。除了“诸王”特别眷顾他外,其他的皇族子弟也与之交厚。譬如李遵,他乃唐太祖景帝七世孙,肃宗“蜀郡灵武元从功臣”,封郑国公加太子少保。王维陷贼而入狱,旋自狱中出,即受到李遵派来车马而隆重迎请的待遇,大有为其压惊之意。王维非常感动,写了一封感谢信给李遵,即《与工部李侍郎书》。王维在书中说到自己与李遵的关系:“维自结发,即枉眷顾,侍郎素风,维知之矣。宿昔贵公子,常下交布衣,尽礼髦士,绝甘分少,致礼以饭。汲汲于当世之士,常如不及,故夙著问望,为孟尝平原之俦。”从此表述看,王维与李遵乃莫逆之交也,其自初成年时就得到李遵的爱重,二者笃交少说也有二十余年矣。李遵不仅没有因为王维陷贼而疏远他,反倒存有一种特别的同情与尊重。

京城的世族子弟中,与王维有“车笠交”的也不少。“车笠交”典出自《太平御览》引晋周处《风土记》,以乘车的人和戴斗笠的人结交,比喻不分贵贱贫富的友谊;也比喻不因贵贱的变化而改变深厚友情的朋友。以王维与韦氏兄弟之交观。韦氏兄弟,即韦陟、韦斌,其父韦安石,乃武后、中宗、睿宗三朝宰相。韦陟生于697年,略长王维,“与弟斌俱秀敏异常童”,十岁即授职温王府东阁祭酒、朝散大夫。而王维时尚未解褐,只是个独闯京都而寄人篱下的“北漂”。《旧唐书·韦陟传》载:“开元初,丁父忧,居丧过礼。自此杜门不出八年,与弟斌相劝励,探讨典坟,不舍昼夜,文华当代,俱有盛名。于时才名之士王维、崔颢、卢象等,常与陟唱和游处。广平宋公见陟叹曰:‘盛德遗范,尽在是矣。’”广平宋公乃开元贤相宋璟,唐开元十七年(729)拜尚书右丞相,与姚崇同心协力,把一个充满内忧外患的唐朝,改变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大唐帝国。宋相欣赏韦陟但与才名之士王维等人游处,即不滥交。王维约715年入长安,韦陟其父韦安石714年去世,韦王之交,正是其丁忧期间。韦陟其人极其高傲简慢,很少有人让他放在眼里的。且韦陟高调从事,生活奢侈,衣着讲究,车马华美,其与人通信所用信纸也是特制的五色彩笺,而其签名“陟”字形状极像五朵飞云。因韦陟曾承袭“郇国公”之爵位,时人便称之为“郇公五云体”。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与王维成为至交。韦陟深为张九龄赏识而擢为中书舍人,正五品上,与孙逖、梁涉“并司书命,时号得才”。韦陟与王维,交于“结发”,而情谊维系终身,福祸彼此,休戚相关。天宝五载(746),李林甫构陷刑部尚书韦斌,贬其为巴陵太守,其兄韦陟“以亲累”。《新唐书》本传载:“李林甫恶其名高,恐逼己,出为襄阳太守,徙河南采访使。”王维赠诗《奉寄韦太守陟》云:

荒城自萧索,万里山河空。天高秋日迥,嘹唳闻归鸿。

寒塘映衰草,高馆落疏桐。临此岁方晏,顾景咏悲翁。

故人不可见,寂寞平陵东。

陟出为襄阳太守,而襄阳亦非边地,王维知南选时经过此地,而有“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的流连忘返。但是,如今好友分别而有此行,诗人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而将韦陟所去之地写得肃杀荒凉,其诗之所有景致物象皆着秋之“萧索”色。诗中可见二人之交厚,否则不会因韦陟贬出京城而让王维有“万里山河空”的失落,而有“寂寞平陵东”的怅恨的。韦陟乃王维的诗友,也许他对诗才超群者也特别爱重。安史之乱后,韦陟辅弼有功,深为肃宗欣赏。据说他因疏救杜甫而入相之事泡汤。至德二年(757),杜甫因上疏为房琯辩护,触怒肃宗,罢左拾遗,推交三司审讯,由韦陟、颜真卿等三人主审。韦陟冒死上书解救杜甫而忤肃宗之意,肃宗由是疏之。韦陟生未能入相,死后则由代宗皇帝追赠为尚书左仆射,是谓文官居荣街之极致也。

王维与韦斌的关系乃“车笠”加“患难”之交。韦斌与兄韦陟齐名,然性格则与其兄迥异。史称其“容止严厉,有大臣体”,即很有大臣风范。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反,陷洛阳,斌为贼所得,迫授黄门侍郎,忧愤而卒。王维在乾元元年所撰《大唐故临汝郡太守赠秘书监京兆韦公神道碑铭》中提到,安史之乱中他与韦斌同时陷贼,而在危难关头仍得到韦斌的悉心照顾。碑铭文最后说:“维稚弱之契,晚年弥笃。”意思是,我与他自幼就意气投合,而越到晚年关系越好。因此,我之为其撰写碑铭,乃“吾实知之能言者”。

韦氏兄弟,出生华族,才艺出众,非清要显达而绝不交,然却特别爱重王维。尤其非常难得的是,韦氏兄弟与王维,不仅一时胶漆,且能终身结好。可见王维在社会高层中的人缘。世代显贵的韦氏家族中,韦陟的堂弟韦抗也曾经辟举王维。据说开元十四年(726)春,王维离开济州,来到洛阳候选,当时刑部尚书韦抗知选事,辟举他到朝廷任职。《新唐书》卷122载:韦抗“所辟举,如王维、王缙、崔殷等,皆一时选云”。但是,天不作美,韦尚书死于当年,否则,王维会有个更好的仕途发展。也有人说其举荐成功,王维在秘书省做了个校书郎。

也许真是鼎助王维的贵人太多了,这在唐人中就有了些美丽的传说,唐人小说《集异记》中还编造了一个岐王助王维得“解头”的故事。

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曲何名?”维起曰:“号《郁轮袍》。”公主大奇之,岐王因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词学,无出其右。”公主尤异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维则出献怀中诗卷呈公主。公主览读,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大为诸贵之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府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为国华矣。”公主乃曰:“何不遣其应举?”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已承贵主论托张九皋矣。”公主笑曰:“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谓维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维起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而一举登第矣。

《集异记》里的这则故事,后见于《唐才子传》《唐诗纪事》等史籍。我们以为,公主助王维而得解头的故事,也许是受公主助李白而得授翰林的启发。李白的忘年交魏颢记云:“白久居峨眉,与丹丘因持盈法师达,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动京师”(《李翰林集序》)。那个神通广大的“持盈法师”,乃玄宗的亲妹妹玉真公主。既然李白可因其而得入“翰林”,王维何以不能因其而取得“解头”呢?然李白得公主之助为实,而王维得公主之助则为虚。虽然这个故事今人多持怀疑态度,然而世人却不时地借此说事。胡适也说过:“这个时代的君主提倡文学,文学遂成了利禄的途径,如《高适传》中说:‘天宝中,海内事干进者注意文词。’《集异记》说王维少年时曾因岐王的介绍,到贵公主宅里,夹在伶人中,独奏他的新曲《郁轮袍》,因此借公主的势力得登第。此说是否可信,我们不敢断定。但当时确有这种风气。”[1]日本学者入谷仙介在《王维研究》中也全文引用这段故事,他分析说:“暂且不考虑它的真伪,我以为不论对了解当时的科举状况,还是了解青年王维的风貌,都有丰富的暗示意味。”他又推测说:“京兆府解头在当时的长安是备受公众瞩目的热门话题。十九岁的多才多艺的美少年、社交界红人王维,一举取得了这个头衔,为笔记传闻作者提供了绝佳的素材。……于是解头的事被载入野史,及第诗也广传于世。”因此,“王维在这样的圈子里无疑能够充分展示自己的文艺天赋,关于这点虽然没有可信的资料,但是,上文所引的《集异记》的故事,却在某种意义上传达出诸王爱重王维风姿的信息。有没有发生过为使公主推荐而未雨绸缪的事这点另当别论,这段逸事里的王维,的确是一位有着音乐天赋的可爱的天才美少年,用自己的才能赢得了显贵者的眷顾。这个形象广为世人所知,是这则逸事的创作前提,否则故事凭空悬想是难以创制的。”[2]这样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看来王维多得贵人相助,即便是有点虚构的成分,也绝非空穴来风。笔记故事突出了王维神奇不凡的才艺,同时也突出了他超群出众的形象气质,似乎还是因其“风姿俊美”、“风流蕴藉”而“大为诸贵之所钦瞩”,帮了他入仕的大忙。因为王维年轻俊美、多才多艺,且又有“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的经历,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很容易让笔记家们合理虚构。这样的虚构,不仅仅迎合了上层社会的接受趣味,也充分反映了王维身上所散发出的青春光芒与迷人风韵。用接受美学解释,正是因为王维的儒雅气质和出尘风度,迎合了统治者阶层的审美情趣,此故事也获得了虚构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