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　路

DALU

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早晨，河鼠坐在岸边，正在哼着自己刚编的一支曲子，清凉的微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鼹鼠一直在和鸭子朋友们玩，玩了一个早晨。鸭子总喜欢头朝下脚朝上扎猛子，河鼠就跑过来，钻到水里，搔他们脖颈的痒痒，弄得他们赶紧浮出水面，扑打着翅膀，嘎嘎乱叫。

“你快走吧，好让我们玩个痛快。”他们对河鼠说。于是，河鼠就坐到了河岸边，晒着太阳，还编了一支关于鸭子的歌。

“我不是诗人，”鼹鼠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的歌好不好。”鼹鼠说得很实在。

“哈哈，鸭子们也这么认为的。”河鼠开朗地说，“他们还嫌我不干自己的事情，老是坐在岸边，对别人指指点点，还管这叫胡说八道。”

“好像有点儿道理。”鼹鼠实话实说。

“哪里有什么道理！”河鼠气愤地大叫。

“哈哈，请你别介意，”鼹鼠息事宁人地转移话题，“我只想问问你，能不能带我去拜访蟾蜍先生？都说他是个传奇人物，我想认识认识。”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河鼠转眼就把刚才的事忘了，他一跃而起，准备出发。他说蟾蜍先生非常随和，肯定会欢迎他们。

他让鼹鼠划船，自己坐到船尾。然后开始介绍蟾蜍，说他单纯、温和、重感情，就算有些自大，但还是有许多了不起的优点。

小船在一栋红砖房子前停下来。房前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一直斜斜地延伸至河边。

“蟾宫到了！”河鼠说，“这栋房子、小河边的船坞，都是蟾蜍先生的，他可是个大富翁，这蟾宫可是这一带最豪华的房子了。不过，我们在他面前都不会这么说的。”

鼹鼠把船慢慢划到大船坞的顶棚下。他们看到许多漂亮的小船，有的挂在横梁上，有的躺在船台上，但没有一只在水里。河鼠明白，蟾蜍对船的兴趣大概又没了，所以这些船才这样可怜巴巴地东一个西一个地放着。

不知道他最近又迷上了什么新玩意儿呢？

上岸后，穿过绿色的草坪，他们很快看到了蟾蜍。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盯着一张大地图看。

有访客来，蟾蜍高兴极了，热情地同他们握握爪子。“河鼠，我的朋友！我正想着你，要派人过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真是太好了，欢迎你们两位！快进屋去！”

“蟾蜍，让我们先坐下歇会儿！”河鼠说着，一屁股坐进安乐椅里。鼹鼠在他旁边坐下，客气地和蟾蜍寒暄了几句，夸夸他的房子。

“沿河一带，我的蟾宫是最好的，”蟾蜍大声说，“也可以说，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房子！”

河鼠轻轻碰了碰鼹鼠，给了他一个眼神。没想到，这个动作被蟾蜍看见了。蟾蜍的脸红了，他非常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他笑着说：“哈哈！我又自夸了，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毛病呢？不过老实说，这房子真的不错，对吧？好啦，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今天得帮帮我，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河鼠说：“是说划船的事儿吧？别着急，慢慢就学会了。”

没想到蟾蜍一听到划船，厌恶得不行。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划船的坏处，称那纯粹是浪费时间、令他无比后悔的男孩子们玩的无聊游戏。他要说的东西，在马厩里！

蟾蜍带着河鼠和鼹鼠，向马厩走去。河鼠跟在他身后，充满疑惑。走近一看，马厩里有一辆崭新锃亮的吉卜赛大篷车！车身是金丝雀般的淡黄色，有绿色的纹饰，车轮是红色的。

“怎么样？”蟾蜍神气地说，“这可比那些船好多了吧？坐在这辆马车上出游，才是真正的生活！一望无际的田野，烟尘飞扬的公路，人烟稀少的荒原，草地，树篱，山丘，露营帐篷，乡村，小镇，都市……整个世界都将属于你！世界在你眼前展开，你可以不断地变换地方，永远不会无聊！”

鼹鼠看着大篷车，兴致勃勃地跟着蟾蜍登上踏板，走进车厢。河鼠却只是哼了一声，双手插进裤兜，一动不动。

车厢里有几张小睡铺，一张可以折叠起来的小桌子，炉具，橱柜，书柜，一应俱全。还有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小鸟。

橱柜里面装着饼干、沙丁鱼罐头、苏打水、烟草、信纸、熏肉、果酱、扑克牌和骨牌……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蟾蜍很得意：“今天下午我们就起程，把好东西一个不漏地看一遍！”

“抱歉，”河鼠嘴里嚼着一根干草说，“你刚才说的是‘我们’，‘起程’，‘今天下午’？”

“好了好了，”蟾蜍带着央求的语气，“别那么傲气！你明明知道，我少不了你的！求求你啦，不要争辩，和我去见见世面！你不能只呆在那条潮湿无聊的老河里！”

“我喜欢！”河鼠固执地说，“我不去，真的不去！我就是要守着我可爱的老河，在洞里或者船上，一直这样下去。鼹鼠也要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毫无疑问！”鼹鼠说，“我永远和你一起！你说在哪里就在哪里！不过，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嗯，也挺有趣的！”他艰难地加上一句。

说老实话，冒险对于鼹鼠来说，新鲜又刺激。单说新鲜吧，就已经太有诱惑力了。他对蟾蜍的大篷车和车上的全套装备，已经痴迷得不行了。

河鼠有点动摇了，他不愿意看到鼹鼠失望。因为他喜欢鼹鼠，希望他高兴。

蟾蜍盯着他俩，看出了点儿什么。他说：“先吃午餐！去不去我们可以慢慢商量，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自己也是无所谓的，其实也是想让你们高兴。‘为了别人而生活’是我的座右铭！”

午餐的味道真是没的说。蟾蜍显得很超脱，他没理睬河鼠，继续对鼹鼠长篇大论。他能说会道，擅于信口开河。可怜的鼹鼠在他眉飞色舞的描绘中，想象着驱车旅行的乐趣，听得坐都坐不稳当了。

河鼠看出了这些，他的善良战胜了自私的想法。他不忍心让朋友们失望。于是，他不再拒绝了。

蟾蜍领着伙伴们来到马厩，让他们俩去捉那匹老灰马。老灰马可不愿意干这尘土飞扬的活儿，他非常生气，怎么也不肯离开马厩。河鼠和鼹鼠费了不少工夫才捉住他。蟾蜍去整理橱柜。他把橱柜塞得更满了，把饲料袋、几大捆干草，还有几筐东西，挂在车厢底部。

整理完毕，他们出发了。

他们身后，扬起的尘土有股神秘的气息；果园的鸟儿们欢快地朝他们歌唱；路人从他们身旁路过，不是向他们问好，就是停下来，赞美他们漂亮的马车；灰兔们坐在树篱前，连声惊叹。

一下午的功夫，家已经在很远之外了。他们在一处远离人烟的草地停下，让马儿吃草，他们则坐在车旁的草地上，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蟾蜍依旧喋喋不休。

星星闪耀着显现出来，浅金色的月亮也露出脸庞。不久之后，他们上了大篷车，爬上各自的铺位。蟾蜍说：“晚安！这才是绅士的生活！别老谈论那条可爱的老河了！”

“我可没谈论，”河鼠说，“但我心里想它你可管不着。我想念它，永远想着它！”

鼹鼠在黑暗中摸到了河鼠的爪子，说：“你想怎样我都同意！”他悄声说，“明天我们就走，回到咱们可爱的老河去！”

河鼠没答应。他不愿意撂下蟾蜍，觉得丢下他一个太不安全了。再说，蟾蜍的怪念头向来也维持不了多久。

结束比河鼠预料的还快。

蟾蜍睡得太香了，第二天早晨，说什么也推不醒。鼹鼠和河鼠只好默默地干起活来。河鼠喂马，生火，洗刷杯盘；鼹鼠走到最近的村落，购买牛奶、鸡蛋，以及蟾蜍忘带的必需品。等他俩累得精疲力竭时，蟾蜍才容光焕发地走过来。说现在他们都没了在家时的操心劳神，过得既轻松又愉快。

他们开心地玩了一天，晚上又在草地过夜。这次，两位客人没有忘记让蟾蜍干活儿。

第二天早上，蟾蜍赖在铺上，开始觉得这种简单原始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好玩了。

下午，他们第一次踏上公路。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们的旅行戛然而止。

他们正在公路上慢慢走着，蟾蜍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这时，从他们身后很远处传来一阵警告的轰鸣声，这声音若有若无，听起来像是蜜蜂的低鸣。

他们回头一看，一小团烟尘裹着个黑色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冲来。烟尘里一种微弱的声音持续传来，直到那黑东西猛扑上来——原来是一辆豪华汽车！

华贵的山羊皮坐垫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驾驶员神情庄重地握紧方向盘，身后是一股烟尘。它嗖地远去，缩成一个小黑点，看不见了。

那匹拉车的老灰马，本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正思念他舒适的马厩，突然被这个黑东西一吓，立即狂躁起来。他横冲直撞，失去控制，一甩身，马车被带进了路旁的深沟。随着令人心碎的破碎声，车横躺沟底，成了一堆残骸。

河鼠气得一边挥拳，一边咒骂，想家的情绪全然不知哪儿去了。

蟾蜍却被那个黑家伙迷住了，他痴痴地凝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嘴里还不时发出轻轻的“嘟嘟”声。

鼹鼠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老灰马镇静下来。他看到那辆马车已经面目全非，一只车轮掉下来了，罐头撒了一地，笼里的鸟儿也惊慌地哀叫着。

河鼠和鼹鼠怎么努力也没能把马车扶起来。蟾蜍呢，还在恍惚之中，面带微笑，两眼呆直，坐在那里，嘴里发出的都是：“嘟……嘟嘟！”

“太让人激动了！”蟾蜍说，“那才是旅行！风一样的速度！村庄、城镇，一掠而过！嘟嘟！嘟嘟嘟嘟！”

蟾蜍又一次着魔了。每当他迷上新玩意儿，开始就是这个症状，一般会持续几天。

马车已经不能再上路了，他们只好徒步走到附近的小镇去。

河鼠和鼹鼠在前面牵着马，拎着鸟笼，疲惫地行进。

鼹鼠问：“蟾蜍先生怎么办？”

河鼠说：“让他见鬼去。”

可是，他们没走出多远，急促的脚步声就来了，原来是蟾蜍，他依旧气喘吁吁，两眼发直。

河鼠说：“一到镇上咱们就去报案，肇事者必须受到惩罚！”其实最关键的，是他们必须找到一家铁匠铺或者车铺，把马车修好。还有，他们要找个旅馆住下，等车修好，也等蟾蜍神经恢复正常。

蟾蜍还未恢复，他说：“我们要控告上天赐给的美妙景象？为什么？我们还要修马车，绝对不行！我已经恨透那辆黄马车了，那么讨厌，那么不起眼！”他还对河鼠表示感激，说要是没有河鼠，他就不会出门，也就永远看不到天鹅、阳光，更听不到那令人着迷的声响！

河鼠知道指望蟾蜍自行恢复是不可能了，于是打算直接去镇上的火车站。他对鼹鼠说：“再也不跟这个可恶的动物出门玩儿了！”

他们坐了一列慢车来到离蟾宫不远的车站，把失魂落魄的蟾蜍护送到家，吩咐管家照料他睡觉。然后，他们从船坞取出小船，顺流而下，回了家。在舒适的客厅吃过晚饭，坐在椅子上休息，河鼠觉得非常幸福。

第二天傍晚，鼹鼠正在钓鱼，河鼠带了一个新闻回来：蟾蜍一早就进城了，订购了一辆豪华大汽车。

整条河都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