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河　岸

HEAN

春天来了，一切似乎都是新鲜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开始。鼹鼠也趁着春光大好，忙着打扫自己的小屋。

他擦扫干净之后，就拿起刷子，开始刷墙。直累得灰尘呛了嗓子，身上粘满灰浆，腰酸背痛。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迷人的春的气息，正随风荡漾。它们肆无忌惮地钻进了他的小屋，弥漫在他的身边。好像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私语，怂恿他，叫他快点儿放下手中的活儿，去享受春天。

鼹鼠什么都做不下去了，他扔掉毛刷，连衣服也没穿，就冲向屋外。

跑进通道的最底端，他手脚并用，开始不断挖刨，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让他觉得愈发迫切。他小声嘀咕着：“上去！上去！”最后，噗的一声，尖鼻子露出了地面，紧接着，他整个身子就在暖融融的绿草里打起滚儿来。

和煦的阳光一下子温暖了全身。他整个冬天都住在地下，没有听到过什么声响，鸟儿欢快的歌唱，把他震了一下。春天如此美好，太阳暖烘烘地照着他，风儿轻抚着他被晒得暖洋洋的额头。“这比刷墙有趣儿多了！”他飞奔起来，一直跑到草坪尽头的树篱前。

“嘿，停下！”一只老灰兔喊道，“穿过私人通道，得交钱！”鼹鼠对此视而不见，弄得老灰兔不知该怎么办。鼹鼠一边跑，还一边丢下一句：“洋葱酱！洋葱酱！”洞口的灰兔们听了，都埋怨老灰兔，为什么不教训教训他……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一切都那么美好。鼹鼠跑过草坪，跑过矮树篱，跑过灌木丛。万物充满了生机：鸟儿们在筑巢，花儿在怒放，树叶在摇摆。他四处闲逛，感到快乐极了。

忽然，一条大河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光滑曲折、身形巨大的家伙他是第一次见到。河水蜿蜒疾行，像个淘气的孩子，它每次抓住什么，就咯咯地笑，然后把它们放开，再扑向新的玩伴。鼹鼠追逐着大河，兴奋不已，他跑啊，跑啊，最后终于累得瘫坐在岸边。不过大河可没有停下来等他，而是一路欢歌，向大海奔去。

鼹鼠向河对岸望去，发现那里有一个洞口，比水面高出一点点。他觉得这个地方不错，能清静独处，涨潮时又淹不着。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发现洞口中有个小星星一样的东西，忽闪忽闪的。这分明是一双眼睛！紧接着，一张小圆脸露了出来，原来是河鼠！

两只小动物很快就认识了。

“请过来做客吧。”河鼠招呼说。

这对鼹鼠来说，可不容易。河鼠很快拽出一只小船，轻松跳上去。他把船划到对岸，停稳了，伸出一只前爪搀着鼹鼠上去。哇，鼹鼠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只真正的船上了。

河鼠又划动双桨，小船开始返回对岸。

鼹鼠说：“今天太美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没坐过船呢！”

“没坐过船？”河鼠张大嘴巴，觉得不可想象。于是，他开始向鼹鼠讲起坐船的好处来：“坐船可是方便极了，可以到处逛……”

“你当心！”鼹鼠忽然朝河鼠叫了一声。

可是来不及了。小船一头撞到了河岸，河鼠四脚朝天躺在了船底上。

“哈哈，这么逛倒是挺有意思。”河鼠大笑着，一骨碌爬起来，“要是你愿意，咱们可有干不完的事儿。不过也可以就这么呆着，什么都不干！今天你还有其他事儿吗？咱们划到下游去逛逛？”

鼹鼠乐得直晃脚丫子，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对，咱们痛痛快快玩一天！出发！”

“等等，等等。”河鼠说着，把小船系在码头，迅速钻进自己家里。不一会儿，他就搬出一只午餐篮来，里面装得鼓鼓的。他吃力地把篮子放下，然后解开缆绳，划了起来。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真不少啊。”鼹鼠好奇地问道。

“冷鸡肉，冷火腿，冷牛肉，腌黄瓜，沙拉，小面包卷，焖肉罐头，姜汁，啤酒，柠檬汁，苏打水……”河鼠一口气说下去。

“天哪，天哪，”鼹鼠叫道，“真是太多了！”

“太多了？”河鼠说，“平时出游我就带这些，别的动物还老说我抠门，带的东西不太够吃呢！”

“你这身衣裳不错，老兄，”小船划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河鼠开口说，“等我有了钱，也要弄件黑丝绒燕尾服穿穿。”

“你说什么？”鼹鼠终于回过神儿来，却没听清楚河鼠的话，他觉得有点失礼了，赶忙道歉。他对河鼠说，这条河真是太迷人了。

河鼠激动地说：“这条河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是我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是我的伙伴，总之，它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太难忘了！不管哪个季节，我都非常喜欢！”

“只有你一个人，你会不会感到孤单呢？”鼹鼠大胆地问了一句。

“只有我一个人？哦，算了，”河鼠善解人意地说，“你刚来，情况还不太了解。大河两岸的动物可不少，闹闹哄哄的，因为嫌吵，有人都打算搬走了。水獭、翠鸟、鹈鹕、黑松鸡，整天在这儿让你做这做那。哼，难道别人都闲得无聊，没事可做吗？”

“那边是什么？”鼹鼠指着河那边草地后面黑黝黝的森林。

“那里是野林子。”河鼠回答得很简短，“我们不大去那个地方。”

“那里的居民怎么样？你们喜欢吗？”鼹鼠稍有点儿不安地问。

河鼠说：“松鼠、兔子还好，老獾也不错！他就爱在野林深处住着，别的地方哪儿都不愿意去，就算付钱给他也不行。那个亲爱的老獾！最好别去打搅他！”河鼠强调了一句。

“难道有人打扰他？”鼹鼠问。

“这个嘛，肯定是有的。”河鼠说得吞吞吐吐，“比如说黄鼠狼……白鼬……狐狸……他们有时候还好了，但有时也会成群结队闹事，他们没办法让人信任。”

“野林以外是什么地方？”鼹鼠问。

“那就是大世界了。”河鼠说，“那地方与我们毫无关系。我没去过，也不想去，我劝你也别去。”

一会儿，一个叫静水湾的地方到了，河鼠建议在这里吃午饭。

这个地方不是主河道，看上去像个小湖。岸上绿树成荫，树边是绿茸茸的青草坡地。一座银白色的拦河坝就在前方，坝下浪花飞溅。紧邻的水车，不停地转动。水车旁的灰墙磨坊里又不时传出低沉的声音。

实在是太美妙了！鼹鼠激动不已。

船停下了，鼹鼠笨手笨脚地上了岸，河鼠搬出午餐篮子。

鼹鼠提出由他来独自布置这顿丰盛的午餐，河鼠答应了，然后轻松地躺在了草地上。

鼹鼠把餐布铺在地上，打开篮子里的食物放好。每看到一样好吃的，他就惊叹一声。

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河鼠说：“尽管享用，老兄！”鼹鼠道了声谢，就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从早晨到现在，他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这时候真是饿了。

大快朵颐之后，鼹鼠又有心情欣赏周围的美景了。

水面上有一串水泡，飘来飘去的，特别有意思。

河鼠也看到了，呵呵地笑了。

一只水獭一边抖落外衣上的水滴，一边从水里钻出来。

“你们两个，贪吃鬼！”他朝食物凑过去，“鼠兄，怎么没邀请我？”

河鼠说：“不好意思，这次野餐是临时决定的，因为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你好。”水獭打着招呼，他们立刻成了朋友。

这时，一个带条纹的脑袋从他们背后钻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是你呀，老獾！”河鼠喊道。

老獾朝他们看了几眼，说了句“这么多人！”随后就走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你看这家伙，最讨厌应酬了，看来今天是别想再见到他了！”河鼠冲着水獭说，“还有谁来了？”

“蟾蜍呗，”水獭回答，“这次他带来的是新赛艇、新衣服，样样都是新的！”

两只动物会心一笑。

“你不知道蟾蜍，”河鼠说，“有一阵子他喜欢帆船，可是不久就腻了，接着又玩起了平底船。去年他的兴趣变成了房船，还非要我们陪他住。本来，他说后半辈子就住在房船里了，可我们知道，他对新事物只有五分钟热情，用不了多久就会厌倦。”

“其实他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水獭说，“就是没常性，做事坚持不了多久！”

这时，一只赛艇出现了，上面有个矮胖的家伙，当船身东摇西晃时，他就在船里滚来滚去，却划得很起劲。

河鼠冲他打招呼：“嘿，蟾蜍！”蟾蜍却摇摇头，没有回应。

河鼠有些担心蟾蜍。

“你瞧吧，他一会儿就会滚出来的！”水獭笑着说。

就在这时，水獭突然没影儿了，鼹鼠看到，河面上出现了一串水泡。

河鼠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点儿都不在意。鼹鼠想起来，按动物界的规矩，朋友突然消失是不能随便发表什么议论的。

“咱们回去吧，”河鼠说，“不过，谁来收拾这些吃的？”听口气，他并不乐意做这件事。

“哦，让我来吧。”鼹鼠答道。

收拾这些残羹冷炙，和摆放美味食物的感觉可不一样。不过鼹鼠现在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兴致，河鼠也乐得顺水推舟。

夕阳西沉，他们朝家的方向慢悠悠地划去。河鼠轻声吟唱着诗句，自我陶醉，完全没有理会鼹鼠。

鼹鼠吃饱了，也心满意足。

他觉得划船好像没那么难，就对河鼠说：“我来试试怎么样？”

“这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河鼠委婉地拒绝了他。

可是看河鼠划得非常轻松，鼹鼠还是有些手痒。他觉得划船没什么，自己也能划得一样好。

“让我试试吧！”他猛地跳起来，抢过河鼠手里的双桨。河鼠正自我陶醉地低吟着诗句，被鼹鼠一挤一晃，又一次四脚朝天地跌倒在船底。

踌躇满志的鼹鼠坐上他的位子上，握住双桨，滑动起来。

“快停下！笨蛋！”河鼠躺在船底喊道，“你干不了这个！你会把船弄翻的！”鼹鼠把双桨往后一挥，船桨掠过水面，空划了一下。随即，他两脚高高翘起，整个儿跌倒在河鼠身上。他惊慌了，连忙抓住船舷，这一抓不要紧，只听“扑通”一声，小船兜底翻了过来，他也掉进了河里。

水好冷呀，浑身都湿透啦！他一面扑腾，一面哇哇乱叫。这时，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托住了他的后颈，是河鼠！河鼠分明是在大笑——鼹鼠能感觉到这一点。他的笑，从胳臂传到爪子，一直传到鼹鼠的脖子。

河鼠抓过两只桨，塞在鼹鼠腋下，然后，他从后面把那个可怜巴巴的动物推到岸边，拉上岸。

鼹鼠已经成了湿漉漉的一团。

河鼠拧去鼹鼠衣服上的水，让他在河边来回跑，直到身上暖和、衣裳干了为止。他自己又下河去找小船和午餐篮子去了。

惊魂未定的鼹鼠，外面浑身湿透，内心羞愧难当，他来回跑步，直跑到身上干得差不多了。这时，河鼠潜入水底，捞到了午餐篮子，奋力将它带到岸上。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又要启航时，鼹鼠垂头丧气地坐到了船尾。开船时，他不好意思地请求河鼠原谅。

“别在乎这个，我的朋友！”河鼠一脸轻松。对他来说，身上弄湿点儿算不上什么。

他邀请鼹鼠到他家里来住。他说：“虽然那里再普通不过，但我保证，你能过得舒舒服服的，而且，你还可以跟我学习划船和游泳！”

河鼠如此亲切友好，感动得鼹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用爪子抹去脸上的一两滴眼泪。善解人意的河鼠，连忙把眼光移向别处。

回到家，河鼠把客厅的炉火烧得很旺。他请鼹鼠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又给他拿来一件睡衣，一双拖鞋。然后给他讲河上的种种趣闻轶事，直到吃晚饭。

对从未到过河边的鼹鼠来说，河上的故事实在是太惊险太刺激太有趣了。河鼠讲到拦河坝和山洪；讲到跳跃的狗鱼；讲到乱扔硬邦邦瓶子的汽船；还讲到苍鹭，他们跟别人说话时盛气凌人；讲到钻进排水管的探险；还讲到和水獭一道夜间捉鱼，或者跟老獾在田野远足。

晚饭吃得痛快极了。不过饭后不久，鼹鼠就瞌睡得不行了。殷勤周到的主人把他送到楼上最好的卧室里。鼹鼠把头放在枕头上，感到非常舒适幸福。而且他发现，他新结识的另一个朋友——大河，正在轻轻拍打着他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