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没有宽恕,真的没有未来
[南非]德斯蒙德·图图
选自《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
德斯蒙德·图图著,江红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1994年卢旺达发生种族屠杀,近50万人丧生。一年后,我访问了这块满目疮痍的土地。我是作为全非教会大会主席前往的。在为期10年的两届任期中,我努力通过教事访问,把全非大会带到成员教会去,特别是那些经历着这样那样危机的国家。我和大会的其他负责人访问过内战中的尼日利亚、利比里亚、安哥拉及其他国家。我们也去庆祝胜利,比如庆祝埃塞俄比亚以民主代替了压迫和非正义。但我们通常是去处在苦难中的国家,对基督教徒表示声援。大会的领导层去了卢旺达。
我们访问了首都基加利附近的一个村子恩塔拉马,图西族人在这里的一个教堂被扫射枪杀。新政府没有清理尸体,因此教堂就像个墓地,尸体仍保持着一年前屠杀时的样子,恶臭扑鼻。教堂外堆着被凶残杀害的人的头骨,有的上面还扎着弯刀和匕首。我想祈祷,却忍不住哭泣起来。
此情此景令人深感不安,它像一块石碑,记录着我们人类对自己的同胞可以达到何等的凶恶程度。这些兵戎相见的人们常常是曾住在同一个村庄、说同一种语言和睦相处的人。他们相互通婚,而且信奉同一种宗教,大部分是基督教徒。殖民主子希望通过偏向图西族,打击胡图族,维持其欧洲人霸权,为最终酿成非洲当代史上最为血腥的屠杀播下了种子。(另一个部族叫特瓦族,人数少得多)这场屠杀没有把人类一切罪孽都归咎于种族主义,因为尽管是白人煽动的种族内乱,真正的屠杀却是黑人杀害黑人。
在离教堂几公里的地方,一些妇女在修建住所,她们把它叫做曼德拉村。这将成为种族屠杀后一些寡妇和孤儿的家。我和开展这个项目的妇女运动领导人进行了交谈。她们说:“我们必须悼念死者,为他们哭泣。但生活还得继续,我们不能永远哭泣。”多么令人赞叹,多么不可摧折!在恩塔拉马,我们可以说看到了死亡和十字架。在曼德拉村,则有复活、新生活、新开端和新的希望。妇女再一次表现出了她们的坚韧和滋养生活的本能。
我还参观了拥挤的基加利监狱,里面塞满被怀疑参与屠杀的人。他们几乎都是胡图族人,有妇女、男人甚至孩子,男女老幼、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其中还有教士、修女、教师和律师。有些人因窒息而死。我对巴斯德·比齐蒙古总统说,那个监狱随时可能发生灾难,它只能增加人们的痛苦记忆,加深胡图族人对图西族人的仇视。
访问期间,我还参加了在基加利大体育场举行的集会。人们在经历了如此深重的创伤之后,还能这样唱歌、跳舞、欢笑,真是令人惊叹。包括总统在内的大部分政界人物都到会了。我应邀布道。我首先表达了非洲其他地区兄弟姐妹的哀思,因为人们都为这里的屠杀和破坏大为震惊。(现在看来,如果国际社会听取了当时发出的各种警告,或许联合国能够调集足够的资源进行干预,种族屠杀很可能不会发生。卢旺达人对联合国颇为愤怒,受害者和幸存者都对这种情况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深感失望。)我说,卢旺达的历史是典型的人上人和人下人的历史。人上人紧紧抓住其既得特权不放,人下人则竭力要把他们推翻。得手后,新的人上人便开始反攻倒算,让新的人下人为他们高高在上时造成的所有痛苦付出代价。新的人下人像愤怒的公牛一样进行还击,试图推翻新的人上人,全然忘记了新的人上人认为自己是在为现在的人下人在位时所造成的痛苦而报仇雪恨。这是复仇与反复仇的悲惨历史。我提醒图西族人,他们等了30年才讨还了他们认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正。我说,胡图族人中的极端分子也完全可以等上30年甚至更长时间,推翻新政府,大肆反攻复仇。
我说有人在议论建立法庭,因为人们不愿看到罪犯逃脱惩罚。但是,我担心如果他们真想得到的是一报还一报的正义,那么卢旺达已经尝到了它的滋味。无论如何,大部分胡图族人都无法相信法庭判定他们有罪是因为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相信世界上任何法庭面对同样的证据都会判定他们有罪。他们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他们被判有罪不是因为他们的确有罪,而是因为他们是胡图族人。他们会等待报复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会让图西族人为恶劣的监狱条件付出代价。我告诉他们,必须打破贯穿其历史的报复与反报复的怪圈。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放弃报复性的正义,实行复元性的正义,升华到宽恕,因为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
卢旺达总统对我的弥撒表示了极为宽容的态度。他说,他们愿意宽恕,但就连基督都说,魔鬼不可宽恕。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为自己的话找到的根据,但他的一个观点还是得到了一些共鸣,即有些恶行是不可宽恕的。我自己的观点与此不同,但听众对我非常公平友好。后来,我对议会和政界领袖发表了讲话,他们没有因为我反复呼吁实行宽恕与和解、放弃相反的做法而把我轰下台来。
为什么没人反驳我?这些创伤深重的人们为什么会听进这样的逆耳之言呢?他们之所以听我讲,是因为南非发生的事值得他们三思。这难道不是解决冲突的一种可行方式吗?过去刀兵相向的人不能努力和睦相处吗?全世界都认为南非会被血洗,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接着,全世界又认为民主选举的新政府上台后,那些长期被剥夺了权利、人格尊严被无情地踏在脚下的人们,一定会反攻倒算,进行无情的报复,让他们的祖国再次遭受蹂躏。但是相反,我们成立了无与伦比的委员会,人们讲述其伤心欲绝的故事,受害者表达了宽恕的意愿,而罪犯在坦白了确凿的恶行后也请求得到他们所伤害的人的宽恕。
整个世界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1999年4月,联邦德国前总统里夏德·冯·魏茨泽克在听说了我国的情况后,在柏林的一次研讨会上说:“未来有了新的希望。”南非人非同寻常地实现了从深重的压迫到相对平稳的民主的和平过渡。他们以自己处理既往的崭新方式,让世界耳目一新。可能一开始他们对自己能在重新回顾过去的可怕情景时表现得那样镇定也感到震惊。这一现象整个世界不能不重视。正是这一点,使我能够在卢旺达的兄弟姐妹面前讲在其他条件下可能被认为是无情和无理的一番话。
世界其他一些地方也在努力正视和理清其冲突与纷争的历史。我在访问这些地方时,也有同样的感受。1998年,我访问了都柏林和贝尔法斯特。两地的人们都非常欣喜地听到,我们南非的经验表明没有任何情况是完全令人绝望的。大部分人都会说我们面对的问题无可救药。我说:“我们的确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但噩梦结束了。”爱尔兰人已经走上结束噩梦的路,不是已经有了《耶稣受难节协议书》(Good Friday Agreement)吗?我说,他们不应该为实施这一关键协议道路上的障碍而灰心丧气。我们的经验是,常常哪里有突破,和平的敌人就会在哪里加倍进行破坏。我说,爱尔兰人应该加倍努力,提高警惕,不要与结束其“麻烦”这样一个近在眼前的珍贵礼物失之交臂。
我告诉他们,在南非,我们常常有坐过山车的感觉。有时我们为新的关键性倡议的出现而欢欣鼓舞,和平与正义似乎近在咫尺。当我们以为只剩最后的一圈时,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屠杀、僵局、局势处于崩溃的边缘、某个代表威胁退出等,我们会跌到绝望和丧气的谷底。我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最终的报偿是惊人的,他们不应该放弃建立新爱尔兰的梦想。那时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他们竟蒙昧了那么长时间,会意识到善良、和平与宽容是那么美好而且那么简单,而他们却浪费了多少时光和生命。我提醒他们,我们本来也觉得达到现在的地步不可思议。我们的梦魇结束了,他们的也必将很快结束,如同昼夜相随一般。
他们听了这番话,如同听到圣贤的哲言。我的话之所以可信,是因为我们实现了相对和平的过渡,找到了处理遗留问题的新途径。我敦促他们不要为在解除武装问题上遇到的僵局而绝望,希望我的话对他们有所助益。在贝尔法斯特,那么多乐于奉献的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在被斗争撕裂的社区不停地工作,在彼此疏离的受伤的人们之间搭建桥梁,担当着和平与和解的非凡的代言人。我对他们说,任何事情都不是徒劳的,他们的努力即使失败了,也没有烟消云散。不,他们可能想不到,他们的工作已经渗入了周围的环境。我们知道的确如此。别人无需告诉我们,我们就知道家是美好的,因为我们能感受家的共鸣,这是刻骨铭心的东西。我们知道何时教堂里散发着智慧、神圣的芳菲,知道何时这里回荡着祈祷声。我们几乎能够嗅到神圣的气息,感受到前人的力量和虔诚。一个祈祷声不断的教堂与充满音乐会堂氛围的教堂,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我告诉那些为和平与和解努力的人们,不要为看不到进展而放弃他们至关重要的工作。根据我们的经验,没有什么是徒劳的,时机成熟,一切都会结合在一起。回首过去,人们会意识到自己作出了多么重要的贡献。他们就是亘古存在的走向统一与和解的宇宙运动的一部分。
让我们生活在友谊与和睦中,一直是上帝的意志。这正是伊甸园这个故事的要旨,那里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出于供奉宗教的流血。雄狮和羔羊一起嬉戏,所有人都是素食者。后来上帝希望所有所造之物能够享受的和谐被彻底动摇和打破,影响到所有上帝的造物。人类成了一群榆木脑袋,相互指责,兵戎相向。他们和造物主被离间。现在他们竭力躲避曾一起漫步伊甸园的上帝。所造之物现在张开了“血盆大口”,友谊被敌对代替。人类在被蛇咬到脚跟之前,会把它碾得粉碎。这个故事正是通过《圣经》极富想象力的诗一般的语言,讲述了生存的真理。
那些不能升华到诗人境界的凡夫俗子,会对这样富有想象力的叙述不屑一顾。然而,即使我们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伊甸园那样的神秘和谐,除非迟钝,否则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确在亲历所有存在的根本破裂。时间脱了节,生活中充满分歧、不和谐、冲突、动荡、敌意和仇恨。我们的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世纪。如果大自然没有被糟蹋和滥用,就无须有生态保护运动。水土流失侵蚀了原本肥沃的良田,土地现在只能长出荆棘。河流、大气被盲目地污染,我们为臭氧层损耗和温室效应可能带来的灾难而忧心忡忡。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不太自在,到处都弥漫着对失去的乐园的怀恋情绪。
信奉者说我们可以把人类的大部分历史,形容为对和谐、友谊与和平的追求史,而我们人类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圣经》把这一切描述为上帝领导的恢复原始和谐之战,他希望雄狮再次与羔羊同眠,他们不再习武练兵,因为刀剑被铸成了铧犁,长矛被弯成了吊钩。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知道我们可以成就更好的东西。我们不时可以看到我们本来应该具备的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例如自然灾害发生时,我们会同心协力进行抗争,整个世界都包融在巨大的同情和慷慨之中,一时间被我们关怀的人性、一种普遍的乌班图精神绑在了一起。这好的一面还体现在得胜的国家制订马歇尔计划,帮助过去的敌国进行重建的时候;体现在我们建立联合国组织,让全世界的人可以会聚一堂避免战争的时候;体现在我们签署保护妇女儿童权利宪章的时候;体现在我们禁止杀伤性地雷的时候;体现在我们一致禁绝酷刑和种族主义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就能体会到,我们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共存,为了友谊、集体和家庭,我们原本应该生活在相互依存的微妙网络中的。
在事物的核心,存在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运动,逆转着离间、破裂、分歧、敌意和不和谐的可怕离心力。上帝启动了向心的进程,开始了向着中心,向着同一、和谐、善良、和平与正义,能够扫除一切障碍的运动过程。耶稣说:“我若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来归我。”他被钉在十字架上,双臂伸展,仿佛要拥抱一切,将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拥进他无所不包的怀抱,让万众万物都有所归依。没有局外人,一切都在内中,都相互归属。不存在什么外人,每个人都是一个家庭、上帝的家庭、人类的家庭的成员。没有什么犹太人或是希腊人、男人或是女人、奴隶或是自由人——没有分裂与隔离,所有的区别构成了一个统一体的丰富多样性。我们有区别,因而我们才能懂得我们彼此需要,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绝对自给自足。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上帝的意志是要把天上、人间的万物,结合在基督的整体中,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这一伟大运动。因此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在其著作《神界》(Le Milieu Divin)中说:
我们有时不禁认为,在创造世界的历史中,同样的东西总是一再重复。这是因为相对我们每个短暂的生命而言,季节过于漫长;相对我们有限而肤浅的认识来说,变迁过于巨大和深刻,以致我们无法看到所有物质和精神的不懈进步。让我们相信启示,它又一次在我们凡人的不祥预兆中,忠实地支持着我们。在一切平凡的表象之下,在我们有功无功的忙碌之中,一个崭新的地球正在形成。
一天,福音书告诉我们,人类和上帝之间的紧张关系,将达到这个世界规定的极限。……在万物中悄悄增长的基督的存在,会突然显现出来,如同两极之间的闪电。它将打破所有遮蔽了各种物质的障碍和将它困住的滴水不漏的灵魂,侵入大地。上帝之子的引力如同闪电、猛火和洪水一样,席卷宇宙万物,将它们重新统一和归属于一身……正如福音书中警告我们的,揣测这一势不可挡的事件何时以何种方式发生,是徒劳的。但是,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这可能就是至高的基督功能,也是我们宗教最显著的特点……只有我们的热烈企盼,才能使耶稣基督早日到来……我们基督徒作为以色列人的后人,肩负着让希望之火在世界上永远燃烧的责任。耶稣升天不过20个世纪,我们的期待取得了什么结果呢?
幼稚的急躁和认识上的失误,使第一代基督徒认为基督很快就会归来,结果令我们产生了失望和怀疑。我们对上帝的信仰由于世界对善行的抵制而被破坏。悲观情绪使我们……认为这个世界邪恶得无可救药。于是,我们让火焰在沉寂的心中逐渐熄灭了……实际上,如果我们真诚的话,我们就必须承认,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企盼了。
因此,我可以对贝尔法斯特的优秀人民说,什么都不是徒劳。他们的行为促进了和解。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延迟或促进、阻碍或推动处于宇宙中心的进程。基督徒会说结果是毫无疑问的。耶稣基督的死和复活使这一点无可置疑,即善良、欢笑、和平、同情、温存、宽容与和解,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对种族隔离的胜利,就是这个乌托邦式梦想的有力证明。
愿这样的时刻早日到来,男人(和女人)被唤醒,觉悟到在包容一切的创造上帝之子的作业中,世界的一切运动紧密相连。当他们投身于自己的任何一项任务中时,都将清楚地表明,他们的工作无论如何微不足道,都将被宇宙的中心接受并妥善利用。
1989年圣诞节,我访问了圣地,并有幸参观了耶路撒冷的亚德瓦谢姆大屠杀博物馆。当媒体问及我的感受时,我说令人心碎。我说我侍奉的上帝自己也是犹太人,他会问:“但是,宽容哪里去了?”这句话如同水溅进了油锅。我遭到一致谴责。我也对巴勒斯坦人受到的待遇表示了不满,我认为这种状况与犹太先知的教导以及我们基督徒追随的犹太拉比的要求,相去甚远。我被指责为反犹太主义,在我下榻处附近的耶路撒冷圣乔治圣公会大教堂墙上出现了乱涂的标语,上面写着:“图图是黑皮肤的纳粹猪。”
因此,1999年1月旧地重游时我有些忐忑不安。我将访问西岸,在一个圣公会教堂布道,并参加佩雷斯和平中心的会议,我是中心的理事会成员。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耶路撒冷的会议组织者不得不谢绝人们的到来。我们所到之处,都显示出南非发生的一切使这里的人们着了迷。前总理、外交部长和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西蒙·佩雷斯称赞我们的和解进程为历史上绝无仅有。
在挤得水泄不通的耶路撒冷会议上,以色列人对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进程及宽恕与和解的概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指出,我们在南非认识到,枪杆子打不出真正的安全。只有当为众人敬仰的中东的所有居民都认为其人权和尊严得到尊重与维护,真正实现了正义的时候,真正的安全才会到来。我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我仍然认为有宽容的必要,必须既保证以色列国的安全,也保证对巴勒斯坦人的正义和公平。在以色列,人们已经对我另眼相看。
显然,在诸如卢旺达、爱尔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这样的国家和地区,南非所经历的进程,证明了他们的国土上所缺乏的东西的价值。人们听到了逆耳的话,但不会指责我无情无理。更重要的是,似乎听到我的话的人,都从南非的经验中看到了希望。我们幸运地得到了敢于冒险的领袖人物的祝福——当请求得到或给予宽恕时,就是在冒险。
如果你请求得到一个人的宽恕,你可能遭到回绝;你曾伤害的人可能拒绝原谅你。如果你是受伤害的一方,希望给予宽恕,那么冒的险就更大。罪犯可能傲慢而冷酷或毫不觉悟,不会或不愿道歉或请求宽恕。因而他或她无法接受别人给予的宽恕。这种拒绝可能破坏整个过程。我们南非的领导人可以说他们甘冒一切危险,走完坦白、宽恕与和解的路。他们似乎赌赢了,因为我们的国土没有遭受似乎不可避免的灾难。
关键是,当某种关系受到损害或可能崩溃时,罪犯应该承认真相,准备并愿意道歉。这大大有助于宽恕与和解的进程。这并非易事。我们都知道承认错误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这也许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在几乎每一种语言中,最难启齿的都是“我很抱歉”。因而,那些被指责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以及他们为之服务的群体,总是找出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甚至不承认自己能干出种种暴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采取否认策略,声言某某事根本没发生过。当证据确凿时,他们便装傻充愣。德国人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纳粹想干些什么。南非白人也用了同样的遁词。前种族隔离政府内阁部长雷昂·维塞尔斯的话更近情理,他说尽管有人提醒过我们,但我们不想知道。长着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关于犯人在狱中神秘死亡的报道。长着耳朵的人也会经常听闻令人不安甚至胆寒的事情。但是,他们对邪恶却选择了不看、不听、不说。即使坦白的人也会推诿罪责——“我们不过是执行命令”,拒绝以负有道义责任的个体来承认罪责。但每个人都必须为执行有昧良心的命令而承担责任。
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脆弱或罪恶的一面。但是,如果要进行宽恕与复原的进程并取得成功,罪犯的认罪是必不可少的。承认真相,承认错待了他人,是触及犯罪根源的重要条件。如果夫妻吵架,过失的一方不坦白承认错误,弄清分歧的根源,丈夫照旧献花,两人装作一切正常,那么他们很可能埋下大祸。他们没有充分解决既往的问题,掩饰分歧,不能直面真相,唯恐发生伤人的冲突。他们的行为正是先知耶利米所说的稍事疗伤后便大叫“平安了!平安了!”。他们只是掩盖了裂痕,却没有搞清为什么出现了裂痕。结果只能是,尽管鲜花依旧,伤害却在滋长。终有一天危机会爆发,他们会意识到他们取得的和解是多么草率。真正的和解不能草率。上帝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唯一的儿子的生命。
宽恕与和解不是假装事情并非其本来面目,不是相互拍肩搭背,对错误视而不见。真正的和解会揭示出恶行、欺侮、痛苦、堕落和真相。有时它甚至让情况恶化。真正的和解是冒险,但终究是值得的,因为处理真相最终会真正抚平创伤。虚假的和解只能带来虚假的复原。
如果犯错的人认识到其错误,那么他应该感到悔恨,或至少为其错误感到后悔或歉疚。这应促使他坦白错误,请求宽恕。这当然需要相当的谦卑,特别是当受害者被罪犯自身的群体所蔑视的时候。南非的情况就经常如此,罪犯往往是政府的特工。
我们希望,受害者能为罪犯的道歉所感动,对罪犯给予宽恕。如前所述,我们在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常常对受害者表现出的宽宏大量赞叹不已。当然有人不愿意宽恕。我认为,这充分表明宽恕不是理所应当的,宽恕既不能草率也不易获得。这就是可能出现的情况,而我们遇到的大多数情况都是那么感人至深,令人自愧不如。
在宽恕时,我们没有要求人们忘却。相反,铭记过去是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暴行的重演。宽恕不等于纵容已犯下的错误,而是意味着认真对待既往,拔除威胁我们生存的毒刺,而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宽恕要求我们理解罪犯,设身处地体谅迫使他们犯罪的种种压力和影响。
宽恕不是多愁善感。对宽恕的研究日益兴旺。过去它被轻蔑地归为精神和宗教概念,而今由于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出现,宽恕越来越作为一门学科,成为心理学家、哲学家、医生和神学家的研究对象。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附设了国际宽恕研究所;约翰·邓普顿基金会与其他机构联合开展了耗资数百万美元的宽恕运动研究。据研究,宽恕还有益健康。
宽恕意味着受害者放弃向罪犯讨还血债的权利,但这同时也解放了受害者。在委员会,我们听到人们说宽恕后感到轻松了。最近一期的《精神状态与健康》(Spirituality and Health)杂志在封面上刊载了三位美国前军人站在华盛顿越战纪念碑前的照片。其中一个问:“你是否已经原谅把你当战犯关押的人了?”另一个人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伙伴说:“那么他们似乎还在关押着你,是不是?”
罪犯的悔过和坦白是不是受害者宽恕的先决条件呢?毫无疑问,这样的坦白有助于那些想要宽恕的人,但这并非必不可少的条件。基督并没有等待那些将他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请求宽恕。但他们将钉子锤进他的身体时,他已经在请求上帝宽恕他们,甚至找借口为他们开脱。如果受害者只有在罪犯坦白后方肯宽恕,那么无论他愿意与否,他都会受制于罪犯,钻进受害者身份的枷锁。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我曾用下述比喻阐述罪犯坦白的必要性。想象一下你被关在一个潮湿、憋闷而黑暗的房间里,窗户、窗帘紧闭,外面阳光灿烂,清风拂面。如果你想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入,就必须打开窗户和窗帘,这样原本就有的阳光将照亮你的房间,清新的空气将扫除周围的潮闷。宽恕也是一样。受害者可能愿意宽恕,送出这份厚礼,能不能接受礼物取决于罪犯——取决于他能不能打开窗户和窗帘。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可以开启窗户和窗帘,让宽恕的阳光和空气进入他自己。
实际上,宽恕的行为等于我们宣布:我们对未来的关系充满信心,对犯错误的人改过自新、不再重蹈覆辙,充满信心。我们说,现在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个行为表示的是对罪犯可以改变的信心。据基督说,我们应该准备不止一次甚至七次这样做,要七十个七次——无止境地去做,只要你的兄弟姐妹愿意为他们的错误一次次向你坦白。
这是一个挑战,但人无完人,我们总是会因为自己的错误伤害他人,特别是我们所爱的人。因此,我们永远需要一个宽恕与和解的过程,来处理令人遗憾但又是不可避免的关系问题。这是人类生存无法逃避的特征。
罪犯坦白和受害者宽恕,并不意味着整个进程的结束。罪行常常给受害者造成了有形的、物质上的伤害。种族隔离为白人提供了巨大的特权和利益,而其受害者则备受压迫和剥削。如果有人偷了我的钢笔,然后请求我宽恕他,那么他必须退还我的笔,否则其悔过和坦白等于零。只要条件允许,坦白、宽恕和赔偿应该是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
在南非,和解过程受到巨大贫富差距的严重阻碍,富人大部分是白人,而穷人则大多为黑人。种族主义和种族隔离造成的贫富鸿沟,给和解与国家的稳定造成了最为严重的威胁。罪犯和种族隔离的受益者大多属于富人,而大部分受害者则来自穷人阶层。这就是为什么我敦促白人要保证黑人境况的改善,因为如果不能用住房替代黑人居住的棚窝,如果黑人不能够得到白人早已享受的洁净水、电力、廉价的医疗、像样的教育、良好的工作和安全的环境,我们就可以同和解告别了。
和解可能是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其中不乏崎岖坎坷,不是一朝一夕或靠一个委员会——无论效率多么高——就能完成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只是作出了贡献。和解必须是每个南非人的事。它必须是整个民族的事业,每个人都应努力做出自己的贡献——学习他人的语言和文化;准备和乐于补救过去的错误;拒绝成见,拒绝用种族或其他笑话讥讽某一群体;促进尊重人权的文化,加强宽容,对不宽容毫不宽容;建设更具包容性的社会,使大部分人甚至每个人都有归属感,感到自己是局内人,不是被挤到社会边缘的局外人或陌路人。
为和解而努力,就是要实现上帝为人类提供的梦想,即让我们都懂得我们同属一个大家庭,同在一个相互依存的微妙网络中。
西蒙·魏森达尔在题为《向日葵》的文集中,讲述了他如何无法宽恕一个请求宽恕的纳粹士兵。这个士兵和一群人包围了几个犹太人,把他们关进楼里,然后纵火烧死了里面的人。现在,那个士兵行将就木,他希望供出同谋,得到一个犹太人的宽恕,以此解除良心上的不安。西蒙默默地听完了他讲述的可怕经历。士兵讲完后,西蒙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当然也没有一句宽恕的话。文章结束时,他问:“你会怎么做?”
《向日葵》汇集了不同的人对其问题的回答。新增的一版中包括了我的文章。魏森达尔面对的困境是非常现实的。他的观点也是许多犹太人的观点,即生者没有权利代表被杀害、被折磨而现在无法为自己决策的死者表示宽恕。他们的不情愿可以理解。如果他们宽恕了,似乎他们认为受害者的遭遇不足挂齿;而且代表那些深受苦难的人们讲话,特别是当你没有遭受过同样深重的苦难的时候,就显得过于臆断了。
1990年底,南非各教会齐聚勒斯滕堡,召开我国宗教界人数最多、代表性最强的会议。本次会议被称为勒斯滕堡大会。与会的既有强烈反对种族隔离的南非教会理事会会员,也有以其神学理论支持种族隔离(现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放弃这一立场)的主要白人教会——荷兰新教教会。当然还有那些为数众多的信奉圣灵降临的教会。他们试图不问政治,但他们肯定意识到了自己臆想的中立实际上支持了不公正的现状。此外,还有海外教会合作伙伴的代表以及持不同政治立场的所谓非洲独立教会的代表。
会议开始不久,荷兰新教教会的著名神学家威利·扬克尔就代表阿非利卡人,特别是荷兰新教教会的教民,请求黑人基督徒的宽恕。我们不清楚他是不是该教派的指定发言人,但后来其代表团表示支持他的讲话,因此可以把他视为其教派的代表。我们完全可以问他是否也代表了前几代教民。如果不认为过去和现在紧密相连,教派先一辈的教民既应共担罪责和耻辱,也应共享宽恕和荣耀的话,这个教派就显得异常怪异了。教会是一个有机体,否则历史便毫无意义,我们只关注同时代的人足矣,然而显然这不是人类的行为方式。我们褒扬先人的成就,尽管他们属于遥远的过去,我们仍为他们感到自豪。他们的影响力与当初取得成就之时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可能增强了。失败和耻辱也是同样的道理。无论我们情愿与否,这些都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讲话的时候,深知包围着我们的是众多的见证人。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扬克尔教授的忏悔如果没有遭到他所应代表的人们的反驳,就应被视为代表了生者和死者,代表了现在的人和既往的人。
我和当时非洲教会理事会的秘书长弗兰克·契卡尼进行了磋商,我们认为,如此诚挚的请求和忏悔,不能被视为仅仅是文字游戏。从神学上讲,我们知道上帝和救世主的福音教诲我们,当别人请求宽恕的时候,应该给予宽恕。我们现在又处在国家历史的重要时刻。同一年的早些时候,曼德拉出狱,国内出现了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以促进从压迫到民主微妙过渡的真诚努力。如果作为强大和解力量的教会不能实现彼此的和解,那么很可能给政治家和教民传达错误的信息。如果教会尽管背负历史的负担,但仍能够敞开胸怀公开宽恕与和解,就会助和平过渡一臂之力。于是,我站起身,说我们接受这感人和真诚的宽恕请求。
当然,我的行为可以被理解为过于自作主张。谁给我权利让我自称代表几百万同时代的种族隔离受害者?更不要说几百万已经不在人世的受害者了。DRC把种族隔离带进了教会,为在种族隔离下被划分的黑人、印度裔人和“有色人”,分别建立了教会。与会的一些黑人代表,特别是来自起初被叫做DRC的“女儿”教会后被称为“姊妹”教会的人,对我颇为愤怒,觉得白人教会逃脱了实际或象征意义上的谋杀罪责。他们对忏悔的诚意提出质疑,因为DRC仍拖拖拉拉不愿与黑人教会合并。让他们感到恼怒的另一件事是,尽管DRC中的其他教会都接受了“贝尔哈忏悔”,白人教派仍在进行阻挠。这一忏悔将种族隔离斥为异端。尽管我被要求说明我的立场,而我也非常情愿地进行了解释,我并未遭到驳斥,勒斯滕堡大会也可能的确促进了和平过渡的事业。
我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是,犹太人何以能够接受欧洲各国政府和机构为作为大屠杀的同谋而付出的巨额赔偿。如果我们接受我们不能代表曾历经苦难或已经故去的人而给予宽恕这一观点的话,那么从逻辑上讲,没有直接受到赔偿所涉行为伤害的人,也不能代表他人接受赔偿。他们的立场也意味着罪犯来自的群体和受害者来自的群体要恢复正常和睦的关系,还存在巨大障碍。无论犯罪的一方如何赔偿,无论他们希望采取什么新的更好的态度,他们都摆脱不了脖子上吊着的曾是罪犯的枷锁。这是一个让新的关系变得脆弱和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我希望犹太人的哲学家、神学家和思想家能够重新讨论这个问题,看看为了我们这个世界,是否可以得出一个不同的结论。他们对世界道义的影响非常宝贵,不应受到其现有立场的破坏。我完全可以想象,如果非洲人说欧洲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补偿肮脏的奴隶贸易的罪孽,今天的非洲人永远不愿宽恕欧洲人在奴隶制上的罪责,将会出现怎样的情景。奴隶贸易至少造成4000万人丧生,更不要说家庭被毁、妇女遭欺侮以及多少上帝的子民遭受的蹂躏。
如果我们要继续前进,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就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有效了解肮脏的过去。我可以想到的最有效方式,就是罪犯或其后代承认已经发生过的残酷事件,受害者的后代以宽恕作为回应,同时应采取措施对影响依在的惨案受害者进行哪怕是象征性的补偿。或许,美国的种族关系要改善,就必须给美洲土著人或黑人一个机会,倾诉他们被劫掠、被奴役的苦难。我们在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看到了倾诉的复原功效。
如果当代人不能合法地代表作古的人们,我们就不能对南非早在1948年实行种族隔离之前就存在的种族主义历史的罪孽予以宽恕。我们这块土地的复原就会遭到挫败,因为永远会有暴行被揭露出来,破坏我们既得的成就;或是总有人会说:“这样做可以解决当前的问题,但终究这是无效的,因为它不能卸下历史的包袱。”
真正的宽恕要了结过去,了结全部的过去,使未来成为可能。我们不能以无法再代表自己说话的人们的名义,冤冤相报。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在所做的是为古人,为现在,也为将来。不论怎样,这才是群体成其为群体、人民成其为人民的东西。
我曾经深切地希望,在北爱尔兰和中东这种地方致力于解决那些似乎无可救药的问题的人们,不要小看了一些细枝末节,其意义和重要性可能远远超出了表象。令我沮丧的是,我听说那些与北爱尔兰和平进程紧密相关的人物拒绝在公共场合握手,有些人甚至竭力避免与对方、与现在的敌人拍进同一张照片。在约旦国王侯赛因的葬礼上,以色列总统魏茨曼有勇气和巴勒斯坦一个激进组织的领导人握手,的确是不凡之举。这一举动使敌人具有了人情味,而不是将其视为魔鬼。一次小小的握手,可以让不可思议、遥不可及的事情——和平、友谊、和睦与宽容——不再遥远。
我也希望现今世界的敌对方,能用更加缓和的语言形容其对手。今日的“恐怖分子”很可能是明天的总统。南非的情况就是如此。大部分被打成“恐怖分子”的人,现在都成了我们的内阁部长或担任了国民议会中的要职。如果今日与我们有分歧的人可能明天成为我们的同仁,我们还是现在就开始使用变革到来时不至于让我们尴尬的语言对待他们为好。
我们还必须记住,谈判、和平对话、宽恕与和解往往不是在朋友或类似的人中间进行。之所以需要这一切,恰恰因为人们是死对头,视彼此为仇敌。但敌人是潜在的盟友、朋友、同事及合作伙伴。这不是什么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第一次民主选举出的南非政府,是一个由曾经相互殊死斗争的政党组成的民族团结政府,其领袖是一个被当做危险的恐怖主义分子而身陷囹圄二十七载的人。
如果世界上的冲突各方开始作出象征性的和平姿态,改变他们对敌人使用的语言,开始和他们对话,那么他们的行为也可能改变。例如,在得到承认的巴勒斯坦领土上继续建造犹太人定居点,引起巴勒斯坦人的抵触和敌对,让他们感到被蔑视和侮辱,这对中东未来的各种关系又有什么好处呢?对那些注定要成为邻居的孩子来说,这又能给他们留下些什么呢?阿拉伯国家完全不切实际地认为他们可以摧毁以色列时,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在我们进入新世界之时,如果真正的和平能够降临这块和平之主的土地、人们说Salama或Shalom的土地,那该是献给世界的何等美好的礼物啊!
和平是可能的,特别是如果今天的敌人能够想象彼此化敌为友,并开始行动,使这种友谊成为现实。如果他们谈判时能够照顾到对方的需要,就太好了。愿意作出让步,是力量而不是懦弱的表现。有时值得输掉一场战役,去赢得一场战争。那些为和平与繁荣而谈判的人们,正在努力实现这一辉煌而无价的目标,因此应该不难找到让所有人成为赢家而不是争斗不休的办法。谈判者应该保证谁都能保全面子,谁都不会空手而归、对自己所代表的民众无法交代。我们多么希望谈判者能够避免规定底线、放弃过多的前提条件。在谈判中,我们就像宽恕进程一样,希望提供重新开始的一切机会。顽固不化只能让日子更难过,而表现出灵活性、愿意作出有原则的让步的人将成为最后的胜者。
我曾说过我们的委员会并不完美。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以我的全部热情坚定地说,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这是我们能够找到的、处理实现民主后我们所面临的状况的最佳途径。尽管存在各种瑕疵,我们在南非进行的努力还是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这个疲惫、失望和嫉愤的世界,在频繁而深重的痛苦之中,为看到这个在失望中带来希望的进程而无比振奋。在我访问所到之处,在我讲述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地方,人们都把这一不甚完美的努力看作希望的灯塔,看作解决长期暴力、冲突、动荡及派系斗争,以及不仅在各国之间而且更经常是在一个国家内部发生的冲突的模式。冲突结束后,北爱尔兰、巴尔干、中东、斯里兰卡、缅甸、阿富汗、安哥拉、苏丹、两个刚果以及其他地方的交战各方,必须坐在一起,决定经过了流血的过去后,他们如何和睦相处,如何共同创造没有冲突的未来。从我们南非的努力中,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线希望。
上帝的确不乏幽默感。除了作为可怕制度的典范,除了用它告诫人们不要如此治理国家和种族关系,明理的人谁能想象南非会是什么其他典范呢?我们南非人是最没有希望的,这也正是为什么上帝选中了我们。我们不能为自己的成就居功。我们本来注定要遭到毁灭,却被从大毁灭中救了出来。如果存在不可救药的一群,则非我们莫属。上帝希望他人看到我们时能够汲取勇气。上帝希望我们成为希望的灯塔、可行的模式。他希望能指着我们说:“看看南非!他们曾经历了叫做种族隔离的噩梦。现在结束了。他们的问题曾被视为无可救药,现在他们正在解决。任何地方的任何问题都不能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了。你们也有希望。”
我们的实验会成功,因为上帝希望我们成功。这不是为了我们的荣耀和强大,而是为了上帝的世界。上帝想要表明,冲突和压迫之后生命依旧;有了宽恕,就有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