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词语
[文学]冯唐
我老在想,什么是纯文学,什么是通俗文学?后来我发现,所谓纯文学是要解决问题的,而通俗文学是要让你爽。这就类似于医院和SPA的区别。医院会跟你说,“我不一定治得好你,你还会疼,但我尽量能够减轻你的痛苦”;而SPA说,“不管怎么样,我能让你舒服”。
2014年5月18日
“一场关于文学的无主题变奏”——《剩下的都属于你》新书沙龙
[写作]桑格格
有一个朋友问我写作每天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说我的写作不是从打开电脑敲字开始的,而是从看到一片树叶或者看到一只鸟,它感动我的那一刹那开始的,就是说,你把你的感受力打开的时候,你的写作就开始了。不要去预设这就是写作,而是让那个东西来充满你,不是让写作这个事情作为一个开始的目的,它只是一个结果。
2013年12月14日
“不留心,看不见”——《不留心,看不见》新书沙龙
[小说]张大春
小说,如果能够进入到一个世界,而且全方位地去看这个世界里面的人——当时也未必看得清楚——这个世界里面的某些角落,这个小说就有了更清楚的视觉和视角。这一点常常会让我在写的时候发抖,自己会发抖,也就是想到小说还能干这个,这么坏的事,或者说,这么坏的事还这么有意义,或者说这么有意义的事情还可以做得这么不被人察觉。这是写小说对我来讲最迷人的地方。
2014年1月8日
理想国文化沙龙“大唐李白:盛世之下,诗人何为”
[节省]袁凌
我们中国的语言,是内敛的,是节省的,节省是这个世界的一种本质的要求。表面看起来,语言不像棉花、不像大豆是有代价的,好像我们用不完,可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用了一寸语言,你滥用了语言,它是有代价的。你到一个地方去,拿着一个相机,对着一个老城门或者一个风景,拍了100张,100个人去,每个人拍了100张,对它一定会有损害的,它不是没有代价的。这种无形的东西我觉得也是要节制的,语言是要节制的。所以,我崇尚我们中国的语言观,比如说从古代的《诗经》,到后代的陶渊明、孟浩然,到现代作家沈从文,这样一系列的作家,我觉得他们的语言是有节制的,我喜欢这种有节制的语言。
2014年7月26日
“中国的非虚构写作与《我的九十九次死亡》”——《我的九十九次死亡》新书沙龙
[做作]杨葵
什么叫好文字?不做作的文字。什么样的文字不做作?当你觉得这个话不用说的时候,那才是明劲和暗劲都不使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写作的时候会不断地反问自己:“我是不是做作了?”我自己写文章有一个习惯,是念着写的,所以我的每篇文章,念得不敢说好,但肯定是在里面下了功夫的。我会讲究,比如说这里面多一个“的”字很难受,我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去掉。现在看自己以前写的文章,看着看着就想把这一段给撕了,看着看着就想把那一段给撕了,就是因为老有这个贼尾巴露出来。此时此刻写到这里,你认为自己没有问题,检查完了也没有问题,但等到再过五年可能还可以检查出一些错误来。所以,像呼吸一样自然是一个理想的写作目标,不做作是提供一种做法。什么做法?就是你检查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想这么说话。
2014年12月6日
“写写画画,冷暖人生”——《坐久落花多》新书沙龙发言
[语言]阎连科
我们今天说语言不如唐宋,也许过一百年、二百年,我们的孩子们看我们的文章就像看文言文一样,他也会觉得我们的语言非常好。时代就是这样,完全无法往后回头,只能往前走,今天的语言就有它的丰富性。当年唐宋也好,明清也好,看他们语言的时候一定觉得我们的语言不如他们,《红楼梦》里面很多大白话,怎么能跟唐诗宋词比呢。语言和时代是一样的,走到哪里都有它的丰富性。我们大陆的语言魅力台湾是不具备的,我们没必要去自卑。最重要的是我们把现有能够掌握的语言掌握好,掌握得丰富。我们当然可以读很多台湾作家的书,我们的语言也是会丰富起来的,要相信每一种不适宜大家读的语言都是极其有个性的语言。当一个作家写作的时候,他的语言极其有个性的时候,一定有魅力存在其中。如果我们能完成毛泽东语录那样的小说,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问题是我们完不成这件任务。
2014年1月8日
理想国文化沙龙——“大唐李白:盛世之下,诗人何为”
[行走]贾樟柯
拍电影和拍照片很像,有点像寻找转世童子,我们的灵感会变成转世童子,我们要在茫茫的人海里面把转世灵童找到,变成电影镜头、变成胶片带回家。所以它不是记录,不是捕捉,那一刹它是一个深刻的创造,这一点是我们这个民族在艺术理解的过程中一直没有转过弯来的地方。严明的摄影作品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照片——在一个庙宇里面,没有头的塑像,双手拱抱……一个失去的礼仪,千言万语,愁绪纷繁,涵盖非常多的信息。如果你心无诗意,可能你就从他面前走过了,你的取景、构图、色彩、光线,所有东西都不会产生这样的共鸣。所以,如果我们是一个创作者,那么我们喜欢在路上,实际上我们是在寻找我们灵感的转世灵童。
对我来说,行走是一种特别大的诱惑。我成长的时候很封闭,旅行的机会不多。那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家门口,我家离公路很近,走五分钟就到了公路边,公路边过来一辆长途汽车,我坐上去,从山西的吕梁过黄河到陕北,再从陕北一直往内蒙走到鄂尔多斯,还可以往延安那边走……那条路我在上大学之前走了很多次,接触了很多的人,碰到过很多次婚礼,也碰到过很多次葬礼;既碰到过很多小偷,也碰到过很多流氓、混混……那时候在路上吃饭,筷子在水里随便涮两下就给你用了。有一次在陕西,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为了吃那碗面,我买了两根铅笔,用两根铅笔当筷子吃饭。这种对贫穷之下人的精神状态的直接感受,是今天电脑上任何一个网站、任何一个视频,都取代不了的,那是你亲自的行走,那是我们端起相机、画速写、拍照的原始冲动。
2014年8月2日
《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新书沙龙
[知识人]葛兆光
知识人在现代社会,正如萨义德讲的,“知识分子的公共角色是局外人、业余者、搅扰现状的人”,现在每个知识人都有自己的职业,你必须先做好自己的专业,然后才能通过专业知识去影响社会。毫无疑问,在现今这个既市场化又政治化的社会里,知识人是有无力感的。但是,我想每个知识人都该记住,不管个别知识人的政治立场、国家背景、服务行业,他们都要固守有关人类的真理标准——我不记得是谁说的了——扭曲知识人心灵的,莫过于修饰打扮、噤若寒蝉,为了迎合某种政治需要掩饰自己的怯懦和逃避。
知识人无力影响社会?这个结论我并不完全赞同。确实,现在人文学者不像80年代那样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好多80年代的风云人物,确实,有的在唉声叹气、叹息时光不再,有的在坐享其成、仍在自傲和光荣的记忆中洋洋自得。但要注意,“知识人”不只是人文学者,法律界、新闻界、商界的学者,他们也是知识人,这些知识人越来越有力量地影响着社会。萨义德说的“反抗的精神”,在这些领域的知识人中,有时候表现得让人赞叹。
人文学者应当做的是,让你的人文知识传播到各种行业的知识人那里,让所有知识人都理解历史、懂得宗教、提升精神,最终明白作为人的人文知识和人文精神是什么。
2014年10月
葛兆光接受《新京报》书评周刊专访谈新书《且借纸遁》
[风格评判]史景迁
费正清的大部分著作都旨在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他那本《美国与中国》尤其如此。而我写作的目标是鼓励人们了解中国。我希望激发人们更多地了解中国的愿望,让美国人、欧洲人或其他国家的人阅读我写的东西——这是我喜欢看到许多不同版本译作的原因。他们也许说,“我很喜欢这本书”,或者“我有点喜欢这本书”,但关键在于,他们说,“我现在想要进一步阅读和知道更多关于中国的知识”。即便我的书看上去有些像人们所说的大众读物,但我总是为读者提供专业的和更深入的阅读书目,告诉他们下一步怎么走,希望他们能够发展出自己的兴趣。但这样做的结果难以判断,因为我的书最终可能会使读者对中国抱有同情,也可能抱有敌意。我总是力求创造一种行文上的平衡。你当然没有必要总是在做道德评判,你做的是一种风格评判。
2004年4月9日
史景迁接受《中国历史评论》专访时的讲话
[集权的诱惑]梁文道
我们听瓦格纳的音乐时能够听出一种味道,一种让人非常激动的味道,它会让人想起一连串的场面、一连串的仪式,这样一种艺术,它有一种诱惑力,这种诱惑我称之为集权的诱惑,它会让你觉得我能够消灭小我融进去。真正的诱惑并不是理智的东西,瓦格纳常常讲理性是不够的。理性是什么?他说理性需要被感性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诗化。理智需要诗意的表达,才是最深刻的理智。所以你跟我辩论讲道理,说我为什么不能够服从领袖,这种是肤浅的、表面的、犹太式讲道理。我跟你讲的是什么?深层的、感性的、诗意的理性,那种理性不能够用言语逻辑说清楚。用什么说清楚呢?用音乐,用舞蹈,用戏剧,用口号,用场面,那是一种风格。法西斯主义首先是一种风格,是一种格调,是一种美学,是一种品位,它的诱惑能够让最理智的人忘记理智,内心被更强大的情感包围着,这种情感使得你觉得跟身边的人完全打通了,再也没有人我之分了,大家一起很崇高地往上,达到那种精神上所谓的崇高境界。
2014年1月5日
“社会与艺术”——哈尔滨读者见面会发言
[古腾堡的孩子]许知远
我们90年代末进入大学的一代,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后一代“古腾堡的孩子”,我们有一种强烈的对印刷书的崇拜,当你看到自己的名字用铅字印在报纸或书上的时候,似乎有了被铭记或战胜了速朽的感觉。回想一下,印刷术本身就是技术革命的后果,一切都被印刷出来、不再是手抄了,它重新组合和定义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方法——社会的重新组织,现代民族主义的兴起,纳粹主义,国家的重组,爱国主义,都是跟这场印刷革命密切相关。
而在当下,印刷时代的这种节奏、边界,正在迅速地消失,我们面临着一次巨大的知识产能再次转化的过程。过去十年互联网的变革基本上是一场突兀的革命,不仅是印刷的字转到电脑上,我们的认知方式发生了变化,我们对知识的再利用、再包装的过程也发生了变化。
现在,任何信息、影像都可以轻易地达到每个人的手中,这个突兀的时代基本结束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什么样的东西会到达你手中?这个问题再度重要起来了,这是核心的问题。
2013年12月22日
2013理想国文化沙龙·云知道·万邦书店专场
[足球与春药]张晓舟
我谈到过足球的政治潜能,比如1984年马拉卡纳大球场的十几万球迷在奏国歌时一齐高喊“直接选举,马上”,比如利比亚球迷在赛后游行大骂卡扎菲,再比如2014年世界杯开幕式上,现场球迷嘘骂巴西总统罗塞夫。当年马拉多纳曾为吸毒忏悔,流泪坦承“我只是一头小学四年级的驴”,其实文凭并不能充当参政的唯一理由。在魔幻现实主义的拉丁美洲,马拉多纳早已超越了足球,变成一个革命时尚图腾符号,与维阿的参政和Bono的“干政”相比,马拉多纳顶多是在“议政”,并且他议政的水准不见得就比普通球迷高,他和很多一流或者末流的歌手、乐队曾经干着同一件理直气壮而又时髦酷炫的事,那就是骂布什——但这些跟邻居大妈的诉求点又有何不同呢?可见,足球运动员参政从表象上去认同并不恰当,我只能说,足球有时候很容易沦为政客手里的国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春药。
2014年7月8日
张晓舟接受新浪读书专访谈新书《生于正午》
[本能]绿妖
人生就是一个放弃梦想的过程,你曾经觉得文学、电影、音乐是好的,可是你踏上社会了,这些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也的确曾经把这些频道都关闭了,不再看电影,不再谈文学,不再听音乐,然后跟以往那些朋友失去联系。但是就像夸父追日,你知道那个光源在那里,下意识会接近它,因为除了它,别的地方都冷。我自己在生活的迷宫里兜兜转转,走了一圈之后我找到了我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方式,就是回到写作。当年的那些朋友,又从我生活的各个领域里冒出来,经过十几年的沉默、蛰伏,他们慢慢地也在靠近自己的光源,就像植物有趋光的本能,人也本能地趋向自己的梦想。
2014年12月13日
“沉默也会歌唱”——绿妖新书沙龙
[门]水木丁
你们在经历绝望的时候,有没有安静下来仔细回想,看看自己,也许有一扇门是开着的。可能七个门都关死了,你坐在那个地方哭,在角落的地方有一扇门是开的,而且是专门为你而留的,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去推它,因为你已经太绝望了。绝望的时候应该多给自己一个可能性,要放开心态,不要给自己规定那么多东西,人是有很多的可能性的。你相信自己有很多的可能性,你就会渡过很多难关,你就会发现在你最难的时候,可能它会给你一个暗示,为你留一扇门。
2014年5月18日
“生活残忍,但愿望永在”——《所有年轻人都将在黎明前死去》新书沙龙
[灵魂]马岩松
小时候,我觉得老北京城像一个特别大的世界,那时候每到傍晚都有晚霞,一场雨下过后,空气非常干净;那时候后海周围不是密密麻麻的饭馆,而是像沙滩似的。我对北京城的理解,不是读书或者通过研究得来的,都是源于自己生活中对什么东西有了感动。梁思成的哭是在情感层面的,其实是在说这个城市承载的生活情感。建筑是一个情感行为,建筑的演变整个是一个情感活动,包括人的信仰,等等。谈到城市的时候,我希望人的情感要进去,今天我们往往是从功能层面或者技术层面去说一个城市,但是都忘了说灵魂。
2014年11月22日
“我们为什么要谈城市的未来?”——《山水城市》新书沙龙
[真迹,赝品]徐小虎
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一直讲是非跟比高低,这是一个笨蛋的做法。问题是你爱不爱。人家说“我不爱它”,可是你说“我爱它,我看到了你没看到的东西”。在研究中国古画的时候,从一大批传承品里面一旦找出真迹,那个感动是不得了的,因为忽然一个人的个性就出来了——你发现他完全被误解。比如,我发现了吴镇的真迹里所表达的文化的成分,他一笔一笔很重,很内敛,很有深度,他的画其实在呼吸给你看。我站在那,在故宫,有很多假的元朝画,这张就站在那,我觉得好奇怪,它在动,整个地平面在呼吸。
既然在中国艺术史收藏里,留下来的书画绝大部分是赝品,如果我们把赝品扔掉,请问我们的文化遗产到哪里去了呢?这些赝品都是一代代被爱、被视为真迹的东西,所以我说它们获得了“真迹的功能”。在中国艺术史里头,不同于国外,赝品是很大的宝贝,而且它们很多是头等的东西。所以,在发现它不是那个时代的作品之后,我们的责任是去考证各个赝品是出于什么时代。那么这样我们排列起来,就能了解中国的书画史。
2014年1月9日
“文人与文人画:从‘雅’与‘俗’的关系谈起”——《画语录》新书沙龙
[下载]陈丹青
人是模仿的动物,同时又是一个下载的动物。就像电脑有下载这个功能一样,所有小孩子的脑袋,你带他到任何场合,无论是开心事、伤心事,他不管懂不懂,他已经下载了。下载以后可以储存很久,等到他懂事了,受了教育,智力发达了,他会重新反刍这些早年下载的印象。所以爹妈是真的不好当的,你不留意间已经在教育孩子,或者已经在毁坏这个教育。
2014年4月20日
“艺术与童年:和陈丹青聊艺术”——《我的第一本艺术启蒙书》新书沙龙
[呼吸]钟立风
每次演出,一个专场两三个小时,你浑身会有虚脱的感觉,有一种高潮之后的虚无感。有一句拉丁谚语说得很对,交配过后,一切动物都忧愁。唱歌也是这样,你淋漓尽致把所有感情释放出来,曲终人散,只留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很难面对的。浑身都没劲了,你把身上的东西都呼出去了。
幸运的是我通过文学,阅读它、书写它,填补了我释放出去的能量,把这些东西又吸回来了。唱歌和写作完成了我的呼吸。虽然接触音乐的时间更长,但真正改变我的,让我更接近我自己想要那部分的,是文学。
2014年1月12日
钟立风接受《新快报》专访谈新书《短歌集》
[阵]史航
我们那时候没有谁藏着掖着,都像在圣诞树上挂灯泡一样,拼命地想不断在自己身上挂满“最近阅读”的关键词,大家看看有哪几个是对上的,哪几个是直接连线的。我们就是靠这种方式互相牵挂着,大家捆在一起。我们其实每个人说起来都算是小青年,但是因为共同的阅读就突然气壮山河,就像古代金兵铁甲连环阵一样,一些马都披上一些铁甲在一起,特别像一个阵。我们就是一个个不同的小马驹,但是阅读、盗版碟、正版书、网上那些帖子,让我们突然觉得我们是一个“阵”。我们曾经是一个阵,阵的特点就在于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是大家列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第一,我们1+1+1等于4,两个人像三个人,三个人像四个人,大家比较胆壮。再一点,阵还给我们一点感觉,我们这种存在永远不会分开,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2014年12月13日
“沉默也会歌唱”——绿妖新书沙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