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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育十五讲
1.11.3 三 杜威:艺术的生活化

三 杜威:艺术的生活化

杜威(1859—1952),20世纪美国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和心理学家。从1894年开始,他与他的学生们组成美国实用主义的重要学派——芝加哥学派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931年,杜威应哈佛大学之邀前往举办演讲会,作了一系列题为“艺术哲学”的演讲,后编成《艺术即经验》一书,于1934年出版。这本书集中地阐释其实用主义美学思想,成为当代最具美国特点的美学理论体系。杜威在书中以“艺术即经验”为核心观点,全面论述了艺术与生活、艺术与人生、艺术与科学、内容与形式等一系列重要问题。他将美国资产阶级的民主观念与商业观念贯注于其经验论美学之中,将艺术从高高的象牙之塔拉向现实的社会人生,提出艺术生活化的重要命题,对于当代、特别是我国的美学与美育建设产生了重要影响。杜威的美学思想也走过了一段曲折的道路。由于种种原因,他的美学思想从20世纪30年代提出后即走向沉寂,逐步被分析美学所取代。从20世纪后期开始,以罗蒂出版《哲学和自然之镜》为标志,他的实用主义美学思想重新引起人们的重视。

(一)经验自然主义的研究方法

要掌握杜威的艺术即经验与艺术生活化的实用主义美学思想,首先要了解其经验自然主义的美学研究方法。经验自然主义的方法就是实用主义的方法,也就是一种重效果、重行动的特有的当代美国式的方法。这种方法当然同18世纪英国经验派的理论有继承关系,但它主要产生于美国特有的拓荒时代,当时遵循实业第一的原则、效率首位的教育、利益取向的政治以及19世纪以达尔文进化论为代表的科技的发展及其对实证的强调。对于这种方法,杜威将其看做是一种“哲学的改造”,旨在突破古希腊以来、特别是工业革命以来的理性主义和本质主义传统以及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杜威认为,这种方法立足于突破古希腊以来由主奴对立所导致的知识与实用的分裂,他试图通过经验对其加以统一。这是杜威实用主义哲学与美学的最重要的贡献和最富启发性之处,但长期以来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首先是主观唯心主义的经验论。他对其哲学与美学的核心概念“经验”作了主观唯心主义的界说。他突破传统的主客二分方法,将经验界定为主体与客体的合一、感性与理性的合一,以此与传统的二元论划清界限。而他的经验论又与自然主义的实践观紧密相联。这里所说的实践是作为有机体的人为了适应环境与生存所进行的活动,他说,“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相互影响的结果”。其次是以生物进化论作为其重要理论基础。杜威将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特别是适者生存理论作为自己的哲学与美学的理论基础。这种对于人与环境适应的强调,固然有生物进化论的弊端,但十分重要的是将人的生命存在放在突出的位置,因此也可以说是一种“自然主义的人本主义”(Naturalistic Humanism)。再就是工具主义的方法论。杜威主张真理即效用的真理观,这是一种工具主义的理论。在此基础上,他又将其改造为控制环境的一种工具。他说:“对环境的完全适应意味着死亡。所有反应的基本要点就是控制环境的欲望。”这种控制就是朝着一定的目标对环境运用“实验的方法”进行的一种“改造”。所谓“实验的方法”就是对“逻辑的方法”的一种摒弃,采取“假定—实验—经验”的解决问题的路径。这就是一种实验的工具主义的方法,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艺术即经验》之中,这种工具主义方法的具体运用就是采用一种与本质主义方法相对的“描述”的方法,也就是一种“直观的”、“直接回到事实”的方法。杜威将艺术界定为“经验”,就是一种抓住其最基本事实的“描述”,虽不尽准确,却具有极大的包容性。

(二)艺术即经验,艺术即生活

“艺术即经验”是杜威美学思想的核心命题。他的《艺术即经验》的主旨就是恢复艺术与经验的关系,“把艺术与美感和经验联系起来”。这就是西方当代美学所谓的“经验转向”,将艺术由高高在上的理性拉向现实的生活实践与生活经验。首先,杜威将其美学与艺术研究的出发点归结为“活的生物”(live creature),这是别开生面的。“活的生物”是杜氏实用主义美学的关键词之一,要给予充分的重视。他说:“每一个经验都是一个活的生物与他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的某个方面相互作用的结果。”[32]这一方面充分强调了审美的“感性”特点,同时强调了人的审美的感性与动物感性的必然联系。他说:“为了把握审美经验的源泉,有必要求助于处于人的水平之下的动物的生活。”[33]在此,他批判了传统的“蔑视身体、恐惧感官,将灵与肉对立起来”[34]的观念,而且强调了五官在审美之中的参与作用,说“五官是活的生物藉以直接参与他周围变动着的世界的器官”[35]。这就与古典的借助于视听的无利害的“静观美学”划清了界限。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杜威提出了人与自然的全新的关系的观点。他打破了传统的人与自然对立的观念,力主人与自然统一的观念,提出人在自然之中而不是在自然之外。他说,“艺术的源泉存在于人的经验之中”[36],而这种经验就是“活的生物”在某种能量的推动下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有机体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是所有经验的直接的或间接的源泉,从环境中形成的阻碍、抵抗、促进、均衡,但这些以合适的方式与有机体的能量相遇时,就形成了形式”[37],而艺术的任务就是恢复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的联系。艺术哲学的任务“旨在恢复经验的日常事件、活动和痛苦经历之间的延续关系”[38]。他还进一步打破了艺术与日常工艺以及精英与大众的壁垒。这种对于艺术经验与日常经验延续关系的探讨,正是杜威式的美国资产阶级民主在审美与艺术领域中的表现。它打破了文化艺术的精英性和神秘性,将其拉向日常生活与普通大众。杜威特别强调审美经验的直接性,认为这是美学所必需的东西。他说:“美学所必须的东西:即审美经验的直接性,不是直接的东西便不是美的,这点无论怎样强调都不算过分。”[39]由此,他反对在艺术欣赏中过分地强调联想,因其违背审美直接性的原则。同时,他也反对从古希腊开始的将审美经验仅仅归结为视觉与听觉的理论,而将触觉、味觉与嗅觉等带有直接性的感觉都包含在审美的感觉之内。他说:“感觉素质,触觉、味觉也和视觉、听觉的素质一样,都具有审美素质。但它们不是在孤立中而是在彼此联系中才具有审美素质的;它们是彼此作用,而不是单独的、分离的素质。”[40]他认为,审美经验不同于日常经验之处就是它是一种“完整的经验”,因而构成“理想的美”。对于这种完整性,他称为“一个经验”(an experience),这是理解杜氏美学思想的一把钥匙。他说:“把对过去的记忆与对将来的期望加入经验之中,这样的经验就成为完整的经验,这种完整的经验所带来的美好事情便构成了理想的美。”[41]这种完整经验的理想美具体表现为有序、有组织运动而达到的内在统一与完善的艺术结构。杜威认为,这个完整的经验以现在为核心,将过去与将来交融在一起,使人达到与环境水乳交融的境界,从而使人成为“真正活生生的人”。这就是一种处于审美状态的人和审美境界,“这些时刻正是艺术所特别强烈歌颂的”[42]。艺术即“活生生的人”的“完整的经验”,是“理想的美”。这就是杜威对于“艺术即经验”的中心界说。正因为杜威把经验界定为人作为有机体生命的一种生机勃勃的生存状态,所以他认为不断的变动和完结终止都不会产生美的经验,而只有变动与终止、分与合、发展与和谐的结合才能产生美的经验。所谓“需要—阻力—平衡”才是审美经验的基本模式。他说:“我们所实际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不断运动与达到顶峰、分与合等相结合的世界。正因为如此,人的经验可以具有美。”[43]这种分与合的结合,实际上是人与周围环境由不平衡到平衡、由不和谐到和谐的过程。他说:“生命不断失去与周围环境的平衡,又不断重新建立平衡,如此反复不已,从失调转向协调的一刹那,正是生命最剧烈的一刹那。”[44]这也就是美的一刹那。由此可见,杜威的美是一种主体与环境由不平衡到平衡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强烈的、同时也是完整的审美经验,即生命的体验。正是从“艺术即经验”的基本界说出发,杜威主张“艺术成品,是艺术家和读者、观众、听众之间的联系物”[45]。他认为,艺术品只有在创造者之外的人的经验中发生作用,或者说被接受,才是完整的。他甚至认为即便在艺术创作过程中,艺术家也应该将自己化身为读者与观众,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与自己的作品一起生活,掌握其意义,这时“艺术家才能够说话”[46]。这就说明,杜威较早地将接受美学引入了自己的美学体系之中。杜威的实用主义的工具主义在其美学理论中的表现就是他认为艺术与其他经验一样都是具有工具性的。而艺术经验的工具性的特点即为“在事情的结果方面和工具方面求得较好的平衡”[47]。这也就是要求作为完整经验的美与作为工具性的善之间取得某种统一与平衡。

(三)艺术是人类文明的显示

对于审美与艺术的作用,杜威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首先认为艺术是人类文明的记录与显示。他说:“审美经验是一个显示,一个文明的生活的记录与赞颂,也是对一个文明质量的最终的评断。”[48]审美与艺术的作用集中表现在文明的传承与交流,“文化从一个文明到另一个文明以及该文化之中传递是连续性的,更是由艺术而不是由其他某事物所决定的”[49]。他认为哲人与艺术家会一个接一个地逝去,但他们的作品却沉留下来成为文化传承的载体,从而“成为文明生活中持续性的轴心”[50],而且也正是通过艺术,不同民族之间得以进行文化的对话与交流。各个民族的文化艺术尽管各异,但在“存在着一种有次序的经验内容的运动”上却是有着一致性的,这就可以使之“进入到我们自身以外的其他关系和参与形式之中”,“可以导致一种将我们自己时代独特的经验态度与远方民族的态度的有机混合”。[51]最终,杜威特别强调了审美与艺术的教育作用,他说,“这些公共活动方式中的每一个都将实践、社会和教育因素结合为一个具有审美形态的综合整体。它们以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将一些社会价值引入到经验中”[52]。在这本书的最后,他引用了一首诗来阐明艺术对于人类的潜移默化的培育作用:“但是艺术,绝不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只是向人类说——艺术可以说出一条真理,潜移默化地,这项活动将培育思想。”[53]

杜威还论述了艺术与科学的关系,他认为,两者从经验的角度看是有着一致性的,而且科学可以为艺术与审美提供方法的启示,但两者的表现方式却是不同的,“科学陈述意义,而艺术表现意义”[54]

总之,杜威尝试用新的实用主义方法,突破传统美学与艺术理论,提出艺术即经验的重要命题,回应20世纪新时代提出的一系列新的课题,产生了广泛影响。他在《经验与自然》一书的序言中说道:“本书中所提出的这个经验的自然主义方法,给人们提供了一条能够使他们自由地接受现代科学的立场和结论的途径。”[55]这就是杜威借助实用主义方法对审美与艺术所进行的全新的阐释,旨在突破传统二元对立的纯思辨方法。他破除西方古典美学中艺术与生活、内容与形式以及灵与肉两极对立的观点,而以经验为纽带将其紧密相联,这成为其美学与艺术理论中的精彩之点,形成新的实用主义美学流派,产生了广泛影响。事实证明,杜威是20世纪初期美国最有影响的美学家。他的美学是一种改变了美国艺术家思维方式的理论,多数美国的美学家和艺术家都承认,不了解杜威美学就不会了解战后美国的美学和艺术所发生的深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