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然审美

所谓“自然审美”即指以平等亲和共生的态度对于自然对象进行审美。诚如美国美学家赫伯恩借戈德拉维奇的话所说，“这种美学是‘无中心的’，没有‘人类中心’思想的，它使我们能够‘以自然自己的术语来评价自然’”[9]。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与世界最基本的关系，而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也是最基本的审美关系。自然审美反映了人类来自自然并最后要回归自然的本性特征。正是这种本性特征决定了人类先天就具有一种亲和自然的天性，这就是人类的一种先天的与自然血肉相连的本源性审美意识。环境哲学家罗尔斯顿指出：“我们的人性并非在我们自身内部，而是在于我们与世界的对话中。我们的完整性是通过作为我们的敌手兼伙伴的环境的互动而获得的，因而有赖于环境才保有其完整性。”[10]恩格斯也将这种人与自然的联系性作为人性的基本特征，他说：“人们愈会重新地不仅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那种把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愈不可能存在了……”[11]因此，自然审美早在人类社会的早期就已经存在。英国人类学家詹·乔·弗雷泽在《金枝》中记录了欧洲早期人类对于树神的崇拜及其遗迹：“从前在伯克郡的阿宾顿地方，每逢五月一日年轻人都一早起来，成群结队地齐声歌唱赞美诗歌。下面是其中的两段歌词：

我们彻夜漫游，
歌舞迎来白昼。
兴高采烈归来，
满握香花为寿。
谨以香花奉前，
我们伫立君门。
鲜艳蓓蕾初绽，
我主妙手天成。”[12]

而在我国的甲骨文中，“艺”（藝）字就包含植树之意。在1700多年前的魏晋时期，山水画就开始在我国出现并逐步成为中国画之正宗。这些都说明，远古时代东西方人类都是存在自然审美的。

但工业革命之后，由于经济与科技的发展，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空前提高，因而自然审美逐渐被逐出审美领域，在审美领域就只剩下艺术审美。康德对审美的著名界定“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形式”即为形式的合目的性，自然只剩下虚设的形式，只有“合目的”即人的目的性成为实在；而其所说的崇高乃借助理性对于自然的战胜。黑格尔更是将自然美看做前美学阶段的“象征型”，或者所谓对于人的意识的“朦胧预感”，他明确地将其美学称作“艺术哲学”，自然美被排除在外。即便是美育的倡导者席勒也是轻视自然美的。他在《美育书简》中认为使人的性格高尚化的唯一工具就是艺术，并认为艺术高于自然：“正如高贵的艺术比高贵的自然活得更久，由灵感塑造和唤起的艺术也走在自然之前。”[13]这种十分明显的人类中心主义与艺术中心主义在相当长的时间占据压倒性优势，从而将审美教育完全变成了艺术教育，将自然审美的熏陶感染与教育启发作用几乎完全排除在外。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第一个对于这种“美学即艺术哲学”的“艺术中心论”发难的是美国美学家赫伯恩。他在1966年发表的论文《当代美学及自然美的遗忘》指出，“美学根本上被等同于艺术哲学之后，分析美学实际上遗忘了自然界”[14]。赫伯恩还论述了与自然鉴赏相关的不同于艺术鉴赏的方法与感觉经验。由此催生出20世纪中期以来的环境美学。环境美学集中探讨自然审美问题，开辟出不同于艺术审美的新的领域与范畴。而在我国则于1994年产生生态美学，结合中国特色研究自然审美的有关论题。

自然审美有着艺术审美所不具有的特殊的教育作用。第一，自然审美着力培育一种人与自然平等友好的感情。例如，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叙写了作者与敬亭山之间“相看两不厌”的亲和友好之情。第二，自然审美给人一种不同于艺术审美的愉悦。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在著名的《写于早春的诗句》中写道：“每一朵鲜花，对自己吸着的空气都很喜欢，鸟雀在我周围跳跃嬉戏”，歌颂了自然带给人类少有的欢乐，感叹人类对于自然的遗忘。第三，自然审美歌颂自然的崇高伟大，使人产生一种崇敬自然之情。印度诗人泰戈尔在《新月集》中写道：“我在星光下独自走着的路上停留了一会，我看见黑沉沉的大地展开在我的面前，用她的手臂拥抱着无量数的家庭，在那些家庭里有着摇篮和床铺，母亲们的心和夜晚的灯，还有年轻轻的生命，使他们满心欢乐，却浑然不知这样的欢乐对于世界的价值。”泰戈尔在这里歌颂了大地给予人类的安居、温暖、生命与欢乐，是对自然崇高性的歌颂。第四，自然审美批评对于自然的破坏，教育人类爱护自然环境。美国诗人惠特曼在《红杉树之歌》中尽管在理论观点上持支持开发自然发展西部的立场，赞成所谓自然为一个更优秀的种族“让位”，但其对于人类砍伐树木破坏自然的具体描写则让人心酸，发人深省。他写道：“一支加利福尼亚的歌，一个预言和暗示，一种像空气般捉摸不着的思想，一支正在消隐和逝去的森林女神或树精的合唱曲，一个不祥而巨大的从大地和天空飒飒而至的声浪，稠密的红杉树林中一株坚强而垂死的大树的声响。别了，我的弟兄们，别了啊，大地和太空！别了，你这相邻的溪水，我这一生已经结束，我的大限已经降临。”这实际上告诉我们美国西部开发让自然付出巨大代价，让无数生灵毁于一旦，人类还是应该与自然为友，保护自然。

总之，自然审美以及与之相关的自然审美教育已经成为新时代的审美与审美教育的重要方面，美育绝不仅仅是艺术教育，还必须包括自然审美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