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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人信札
1.18 第16封 4月20日~22日 福安交溪→福鼎灵溪→南雁荡/会文书院→北雁荡

第16封 4月20日~22日 福安交溪→福鼎灵溪→南雁荡/会文书院→北雁荡

刘建:

凌晨三点四十,伯母(嘉明的妻子的父亲的弟弟的妻子)已经准备了早餐,把各种虾蟹笋再尝一遍,行李收好,作最后的告辞。二老和大哥送到路口,在大芭蕉树下分手。小雨零星,无雨不成行似的。家樾骑车带我到汽车站,在福州两天余,他是寸步不离的,这番也就分手了。

调度误差,五点三刻发车。一出福州向东北就盘旋上山,三刻钟后,翻过六七百米的山梁,车便越到山那边了。不久,沿岱江东折。在罗源小停。此后都沿海滨开,地势比较平缓。近正午至福安午饭。福安前后,交溪始终在车左。同岱江一样,谷深水清,风景绮丽。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想,真正的旅行应是履行,用自己的两脚来走;走马观花已差得远,乘车又差一层;坐飞机飞来飞去就不用提了。

十二点半开出福安,入了万山圈子里面,人烟稀少。天放晴了,山光明丽,座座都像未尝修整题刻的雁荡山。从小乘车就习惯目不转睛看窗外的风景,许多佳丽景象,望望就闪过去了,留下的印象,却像目的地的名胜一样悠长。虽晴,四山仍时悬飞瀑。这里还是春深时候,气温宜人,各色山花交映,麦子尚未黄熟,山虽遍绿,草树尚未浓密。想北京此时,也已小径红稀芳郊绿遍了吧。

福安前是柏油路,而后路面也不错。但多山行,五十步一转,一山百转。司机年轻,车开得好疯,320公里,四点前就到了福鼎。福鼎像柘荣一样,坐落在小盆地中,不过稍大些。下车先打听如何往水头,买了到灵溪的票,35公里,究竟如何走还不清楚。

随一妇女到她家住店;二楼木板地上铺四张席子,只有油灯,一夜四角,只要没虫子,倒住得,无非睡一觉。若没有别的客人,一人住单间,就更好了。

上街,还热闹,各色店铺齐全,尤多牙医铺子。贴着老红军温德奎昨日逝世的讣告,各铺子都在制花圈、写挽联。福鼎一中散学,小人儿们打扮得比北京中学生考究,挺自命不凡的模样。一角米饭,一角豆腐汤,一角炒笋。闽北穷些,对穷游客正好。

晚上虽然相当凉,蚊子却不少。到国营旅社去问,说只剩不带蚊帐的铺位,六角。转回来同女房东闲谈,她丈夫是司机,今天到福安修车去了,这半间楼也是租的,年租100元。上楼无事,坐在平台上,把从福州带来的两只蟹细细嚼了,又闲转一圈,已到睡觉的时候。

在广州就收到了你的来信。很高兴你喜欢读我的信。说游记,却大不敢当。真知旅行的人,行人所未至,见人所不睹。因有些地方是你们这个那个不曾来过的,所以不管多寻常的去处,都记上几笔。在京读了一段书,走到外面来,换一种环境继续思考;脚下走着,心里想着,都是闲暇,思绪往往更生动绵长,表达出来也比读书笔记讲究些,信里或有一二新奇的议论,庶几遮掩游历的平凡。要说写游记,恐怕只有徐霞客那样的人才配得上。

西天又漫上云来,渐渐掩了天空。老天赐我个晴天登南雁荡才好。

4月20日 20:15 福鼎孤馆

躺下以后,先是蚊子来了,遂以衣蒙面;然后店家的儿子来了;隔壁房间赌钱,争闹不休;然后又来了不知几个什么人,大吵大闹;然后来了一种什么蚊子,围腰乱咬;然后安静下来,已近午夜。今晨四时,同室就坐起来,唱歌,抽水烟,闹了一个多钟头,走了,我也就起身。这就是出门一日难的那些难处。

6:10(晚了35分)发车,从山地到平地,人烟稠密。一小时后到了灵溪。有经验的同座教我先坐船到麻步,所以此刻我坐在小河旁的一条小船里待发。也可从敖江转车到水头,据说更不方便。反正只要到麻步,走也走到雁荡了。这里离山只有几十里,但人们仍对该山知之不详。

21日 7:50 天阴凉,把出北京的全部行头装备上了

8:40,船发。初,河面只两丈来宽,竹拱荫蔽,后来水面宽了,倒无趣。船上几个花儿似的浙江村姑,让人百看不厌。向几个青年问路,他们的相貌、声音和举止也令人倾倒。船常停,人们跳上跳下,10:30到麻布。麻步车站很小,倒碰巧赶上汽车(从敖江来的车一两小时一班),13公里,颠颠就到了水头。连忙奔向售票处,到温州的票却已经售罄。找车站长,让我明晨再去试试站票。到水头旅店放下行李,吃一碗饭,择路西行(也有拖拉机送客,但要凑够人才开)。此间人对游客很冷淡,对南雁荡也知之不详。一点后至一渡口,渡过去,听说不对,复蹈水回来。沿大路走到下一渡口,渡到山下,已两点。一路都没遇到来游南雁荡的人,进到山来,倒也有几座小殿台及题刻,有几个本地游人摇签烧香,兜卖香蜡、果食、摄影的倒比游人还多,让人招架不住。过了几处亭台,来到高处,便不见一人了,才得喘息。南雁荡固有些怪石异洞,但非十分出奇。四顾雁荡群山,同从福州来的一路上亦无殊异处。方才天衣无缝的云层此时裂开几条缝,但始终未见晴朗。虽然山不在高,但这两座名峰,比邻峰矮了一头,毕竟有点儿扫兴。俯看雁溪,倒青碧可爱。

15:13 西洞山

锦屏峰下仰首,气势亦凝重。若非月余登览了许多奇峰,想来会为南雁荡赞叹一声。然而,山不深,仙气终归薄些。虽只剩百十米,也未登上去。

下了西洞山,过碧溪渡,寻上东洞来。这里是朱熹“以文会友”的会文书院,如今在此设了一座小学。会文书院的洞岩构造十分奇特——可惜朱夫子觅得这样一个好所在读书,书虽然读得多而精,却未参透山川的灵气,把生动充实的孔孟之道腌制成了宋代理学。

从彼处再登到近峰顶的观音祠,祠修在一个大石窟里,正对西洞,若与西洞顶峰相平,窟边再无路可达峰顶了。

16:41 东洞山观音洞,独坐在窟顶三尊菩萨前,烛火摇曳,法香弥漫

离开南雁荡的时候,游人和向游人叫卖的人尽散了,山间只剩下道士道婆和齐腰高的大毛笋。出渡口,赶了80分钟路回到水头,回首东洞山背影,迷在暮霭之中,觉得南雁荡还是可爱的。

喝过水,出去逛街吃饭,小镇的人们打扮得比帝都人漂亮,理发馆顾客络绎。回屋,与同舍的公安战士小朱闲聊,好久未交陌生朋友,聊得挺愉快。他介绍了浙江犯罪、走私和贫富等情况,介绍了公检法的相互关系。他谈得坦率,他父亲原是山东人,南下到此,任平阳县组织部长,现因四人帮问题离休。

有蚊子,可蒙面睡,但愿没臭虫跳蚤一类,昨夜被咬得星罗棋布,此时仍痒不可支(不是乐不可支,不是那种让人发笑的痒)。

能否即时离开水头,要看明晨的运气如何了。

22:34 水头旅店212

好睡了一觉,6点由朱唤醒,他待我甚好,请我吃早饭,还送我一包茶叶。一同到汽车站,站长已允售票,恰又有一人退票,遂办妥了。7点半发车。都是平路(侧面时有山),然车和路面都很糟,10点过后才过飞龙摆渡,江面很宽,同南京长江仿佛。过江以后,换成柏油路,80分钟89公里,到温州南站。乘1路换2路到东站,打听到一天两班车往北雁荡,12:00的车已赶不上,只好买明晨6:50的。不敢怠慢,在售票口等,直到两点半买到了票,83公里。遇到6个上海纺织局的退休老人,挺谈得来。另有个上海青年,托我买票,同时掏出一支烟来,接过票,自己点着烟,扭身走了。

沿江旅社,对前面一位客人说只有5角的通铺,却给我开了一张8角的,还挤眉弄眼说是照顾我,不要声张。领进房间,铺位不洁,一伙恶俗的姑娘在屋里打扑克,连忙存放了行李出来。沿瓯江的路也是又脏又乱。转到街上,买半斤素汤粉吃了。此时出了太阳,热起来。又胡走了一阵,到中山公园对面的小山坐下,风摇翠树,倒还写意。

此间的姑娘,不少很漂亮。大踏说温州等地有妓女,的确有些女人打扮得像,但认不真。常有人向我兜售手表、卖全国粮票、征购银元。沿海地方,日子过得蛮活跃的。

22日 15:36 温州华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