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遥远的共鸣
复旦大学附中 赵轶凡(学生)
“词言情,诗言志。”宋词——唐诗之后中国文学的又一顶峰,与唐诗的“雄鸡一唱天下白”相比,似乎显得小家碧玉、剔透玲珑。这自然与号称“隆宋”的宋朝国力远不能和“盛唐”相比有关,但宋词绝不仅仅是暗香疏影、哀怨离愁,它也有“怒发冲冠”、“乱石穿空”、“男儿到死心如铁”、“一事能狂便少年”的气魄与胸襟。在作者李元洛先生的带领下,我们走上宋词之旅,留连于亭台之上,徜徉于山水之间,听金戈铁马,看江山如画,你会发现,宋词,远不止你想象的那样。
词又名曲子词,本是可以唱的,但流传至今,曲已散佚,只剩歌词,读来却依旧有巨大的感染力,长长短短,顿挫之间,如笔锋回转,气象尽出。如今流行乐坛的歌词,若与此相比,多数都会黯然失色不少,有些甚至离了曲便干瘪凋零,索然无味。宋词的生命力之顽强,其艺术造诣之高深,可见一斑。那么,读宋词究竟能带给我们什么呢?
首先是发现汉字的音韵美和内在力量。我们祖先创造的方块字似乎有一种魔力,每一个字都能打开一个世界,精简而意味深长。如“岸草平沙”、“晓风残月”,四字便勾勒一景;“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九字已染出山水。又如“眼波才动被人猜”,区区七字,“摹写描态,曲尽如画”。意象群体现了中华民族上千年的生存体验,打开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内在视域,这种力量实乃汉字的一大瑰宝,是其他文字无法企及的。而独有的平仄声调,抑扬起伏,在宋词这种结合了音乐的文学形式中,更得到了完美的体现。试想,若是全用平声来读一首宋词,或者,更直接地说,就试着那样读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会是一幅如何惨淡的景象。汉字的平仄组合是有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的。就像余光中先生在说到汉字美的时候曾经打比方说:“成语有‘千军万马’,为什么不说‘千马万军’呢?就因为‘千军万马’是‘平平仄仄’,有语音的美感,而‘千马万军’就没有。”如此说来,你也就能明白为何在读到“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时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沉郁与无奈,而“十年生死两茫茫”能瞬间给你如此大的震撼了。作为中国人,如果连自己母语文字的美都不能体味和欣赏,又谈何文学与文化?
探索宋朝的历史,品味身处那个国土沦丧、异族入侵时士人的气节与精神,是读宋词的另一个目的。自太祖太宗之后,宋朝的皇帝重文轻武,不思国务,贪图享乐,面对金人入侵节节败退,由汴梁而临安,由临安而崖山,最终带着宋朝没入大海。坐镇陕甘,抵抗西夏,胸中百万甲兵,令敌闻风丧胆,写下《渔家傲》,开宋代豪放词之先声的范仲淹;因“乌台诗案”而屡遭贬斥,以潇洒旷达写下《定风波》,以乐观自强写下《浣溪沙》,以豪放大气写下《江城子·密州出猎》、《水调歌头》的苏轼;力主抗战的英雄词人辛弃疾与其挚友——留下一句“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布衣抗战派陈亮;民族英雄岳飞与文天祥等等,数不胜数的士人与英雄,在一个昏君临朝、佞臣当道的时代,没有选择苟且偷生,而选择了挺身而出。《定风波》中一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显得何其开阔,而勇于承当。有人说,社会没有公平,那么,人生在世,便应求无愧于心,即使个人的力量再渺小,所作所为,也要对得起一个人的良心,小到日用常行,大至民族气节。于是,我们听到了千百年前热血沸腾的战歌和誓言,领略了身处两难的无奈与痛苦,感受了他们的民族气节与文人精神。现代人品味诗词,已经不仅是在体验历史,而且还寄托了自己内心从古代追索一些东西的愿望。当我们习惯性地抱怨如今社会的不公与自己的遭遇时,你会想起,古人早就面对过,并且处境之艰难远过于今。也许,你会懂得,用一种更积极的方式去面对困难,一种更振奋的姿态去迎接挑战。
再有,便是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审视。像“梅”、“月”、“中秋”、“七夕”,这些看来极普遍的文化现象,其深层的传统底蕴或多或少已离我们远去,有些只剩下符号的意义、商业的价值。中秋来临,除了月饼,我们还会想到什么?而近年来的“七夕”,无非被称为“中国的情人节”。元宵夜已等同于汤圆;通讯发达似乎也无须望月思佳人;而“钱潮动地,物欲弥天”的社会里,梅的傲骨早已成为遥远的课本中被遗忘的诗句,或者只是考试卷上的一个默写空格。重读古诗词,回归这些传统意象的本来面目,守住民族精神的根基,是对祖国又化的一种热爱和尊重。一个民族的灵魂,就是在这些传统文化的保存与发扬中,传承下去的。作为新时代的中学生,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可能是最缺失的,也是最需要弥补和培养的。在浮躁的社会中,有一片宁静的土地,能让你安身立命,便是民族的传统,也就是民族真理的所在。
李元洛先生以亲和的视角、严谨的史实、灵动的想象、大气的文字,写下这些文字,对中学生来说,确是不可多得的一部文化旅行指南。他有余光中、洛夫等名家当年喷薄的诗意,又有点朦胧和象征的意象,把这样的注评也当成文学艺术来欣赏,读者会体味到双重的阅读快感。这种平易近人的笔风,实在令我爱不释手,读来废寝忘食。随着阅读的进行,你的心灵游遍大江南北,随着作者一起,穿越时空,与那个时代的士人并肩,一同经历他们的人生,欣赏他们的爱情,感受民族的命运、士人的命运,时而“击节而歌”,时而“扼腕而叹”。作者诗意的语言,在阅读时给读者心灵一种滋润;敏锐的思考,在阅读后给读者一种回味。就像作者所言,“中国哲学是一种生命哲学,中国艺术是一种生命艺术”,只有尝试亲身体验那些词人的人生,才能感受其作品的本质与精华。希望这本书,能给你的精神储存一笔财富,给你的心灵播种一种力量,抑或是,在你疲惫和迷失的时候,在书中某处找到一个安息的居所、灵感的源泉。
虽然,曲谱早已不复存在,我依然希望能够与君歌一曲,在宋代,聆听遥远的共鸣,聆听,千百年来的,天上人间。
赵轶凡,毕业于复旦大学附中,现就读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