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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
1.1.17.18 卢充幽婚
卢充幽婚

卢充者,范阳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年二十,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猎戏,见一獐,举弓而射,中之,獐倒,复起。充因逐之,不觉远。

忽见道北一里许,高门瓦屋,四周有如府舍,不复见獐。门中一铃下唱:“客前。”充曰:“此何府也?”答曰:“少府府也。”充曰:“我衣恶,那得见少府?”即有一人提一襥①新衣,曰:“府君以此遗郎。”充便着讫,进见少府,展姓名。

酒炙②数行。谓充曰:“尊府君不以仆门鄙陋,近得书,为君索小女婚,故相迎耳。”便以书示充。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识父手迹,即欷歔无复辞免。便敕内:“卢郎已来,可令女郎妆严。”且语充云:“君可就东廊。”

及至黄昏,内白:“女郎妆严已毕。”充既至东廊,女已下车,立席头,却共拜。时为三日给食。三日毕,崔谓充曰:“君可归矣。女有娠相,若生男,当以相还,无相疑。生女,当留自养。”敕外严车送客。充便辞出。崔送至中门,执手涕零。出门,见一犊车,驾青牛。又见本所着衣及弓箭,故在门外。寻传教将一人提襥衣与充,相问曰:“姻援始尔,别甚怅恨。今复致衣一袭,被褥自副。”

充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家人相见悲喜,推问,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追以懊惋。

别后四年,三月三日,充临水戏,忽见水旁有二犊车,乍沉乍浮。既而近岸,同坐皆见。而充往开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共载。充见之忻然③,欲捉其手,女举手指后车曰:“府君见人。”即见少府。充往问讯,女抱儿还充,又与金鋺,并赠诗曰:“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④!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荣耀长幽灭,世路永无施。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会浅离别速,皆由灵与祗。何以赠余亲,金鋺可颐儿。恩爱从此别,断肠伤肝脾。”

充取儿、鋺及诗,忽然不见二车处。充将儿还,四坐谓是鬼魅,佥遥唾之,形如故。问儿:“谁是汝父?”儿径就充怀。众初怪恶,传省其诗,慨然叹死生之玄通也。

充后乘车入市卖鋺,高举其价,不欲速售,冀有识。欻⑤有一老婢识此,还白大家⑥曰:“市中见一人,乘车,卖崔氏女郎棺中鋺。”大家,即崔氏亲姨母也,遣儿视之,果如其婢言。上车,叙姓名,语充曰:“昔我姨嫁少府,生女,未出而亡。家亲痛之,赠一金鋺,着棺中。可说得鋺本末。”充以事对。此儿亦为之悲咽。赍还白母。母即令诣充家,迎儿视之。诸亲悉集。儿有崔氏之状,又复似充貌。儿、鋺俱验。姨母曰:“我外甥三月末间产。父曰:‘春,暖温也。愿休强也。’即字温休。温休者,盖幽婚也,其兆先彰矣。”

儿遂成令器,历郡守二千石,子孙冠盖相承至今。其后植,字子干,有名天下。 

【注释】

①襥:包袱。

②酒炙:酒和肉,泛指菜肴。

③忻然:喜悦、高兴的样子。

④猗猗:美好的样子。

⑤欻:突然。

⑥大家:奴仆对主人的称呼。

【译文】

卢充,范阳人。他家西面三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崔少府的墓。卢充二十岁那年,冬至的前一天,他到他家西边打猎玩耍。看见一头獐子,他举起弓箭就射,那头獐子被射中后,倒了下去,又爬起来跑,卢充就去追赶,不知不觉间就跑出很远了。

忽然看见路的北边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栋高门大院,观看四周像是官宦人家的府第,不再看见那头獐子。那高屋门前的一个门人高声招呼卢充:“客人请进。”卢充问:“这是谁的府第?”门人答:“这是少府的府第。”卢充说:“我衣服又破又脏,怎么能见少府呢?”这时有一人提了一包新衣服来,说:“这是府君送你的新衣。”卢充换上新衣,这才进去拜见少府,自报姓名。

酒过几巡,崔少府对卢充说:“令尊不嫌弃我门第低微,近日来书信,替你向我女儿求婚,因此接你来了。”他拿出书信给卢充看。虽然,父亲死时,卢充年纪虽小,但还能认得父亲笔迹。看见父亲的亲笔书信,卢充唏嘘感叹不已,就不再推辞婚事。于是少府吩咐内室:“卢郎已经来了,叫女儿快快梳妆打扮。”又对卢充说:“你先去东厢房歇息。”

到了傍晚,内室里说:“姑娘已梳妆好了。”卢充到东厢房时,女郎已经下车,立在席前。两人拜堂成婚,按照旧俗举行了婚后宴,接连宴请宾客三天。三天过后,崔少府对卢充说:“你可以回去了。我女儿已有身孕,如果生男孩,会送还你家,不用担心;生女孩,就留下来她自己养育。”然后吩咐预备车马送客,卢充只好告辞出来。崔少府送他到中门,握着他的手,挥泪告别。出大门后,卢充看见一辆套着青牛的车,又看见自己之前的衣服和弓箭还在门外。紧接着崔家又派人提着一包衣服送给卢充,安慰他说:“婚姻刚刚开始,这离别确实使人惆怅遗憾。现在再送你一套衣服,被褥也早已备齐。”

卢充坐上车,这车像闪电一样奔驰起来,不一会儿就到家了。家人看见他悲喜交集。后来经查访,才知道崔少府是死人,卢充进的是他的坟墓。只要一回想起来,卢充就会懊悔叹息。

离开少府墓四年后的三月三日,卢充到河边戏水,忽然看见河边有两辆牛车,时沉时浮。等到快靠近岸边的时候,和卢充坐一起的人都看见了。卢充过去打开车后面的门,看见崔女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子坐在里面。卢充见了,很高兴,想去抓她的手。她抬手指向车后说:“府君看着你呢。”卢充便瞧见了崔少府。卢充上前向他表示问候。后来,崔女把儿子抱还给卢充,又送给他一只金碗,并赠诗一首,诗文说:“像灵芝般光彩的资质,是何等的华美繁盛。华贵雍容全部展露出来,美好特意表现得如此绝妙神奇。含苞的花朵还未来得及绽放,在盛夏时节就遭遇严寒霜雪而枯萎了。光彩荣耀永远湮灭,人间的道路难以通行。两世阴阳运转,不想遇到贤才的夫君。相聚的时光如此短暂,而离别又是如此匆匆。聚散离合竟全是凭由神灵。我用什么送给我的至亲呢?金碗可以养育我的儿子。哎,夫妻间的恩爱情义从此断绝,悲伤让人肝肠寸断。”卢充接过儿子、碗和诗,两辆车就瞬间不见了。

卢充抱着儿子回到岸上,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的儿子是鬼魅,远远的朝他吐口水,孩子的模样没有变化。有人问孩子:“你的父亲是谁?”孩子就会径直扑进卢充的怀里。起初大家觉得奇怪厌恶,传阅那首诗,都感叹生死之间居然可以如此玄妙交通。后来卢充乘车到集市上去卖碗,故意把价钱抬得很高,不想很快就卖掉它,希望能遇到识货的人。忽然有一个老女仆认出了这个碗,于是回家向自家的主人禀告:“我刚在集市上看到一个人,乘着车,卖崔家女儿棺材中的碗。这家主人就是崔家女儿的亲姨妈,她派自己的儿子前去查看,果然和老女仆说的一样。

这家主人的儿子登上卢充的车,自报了姓名,说:“从前我姨母嫁给崔少府,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没有嫁就死了。我母亲怜惜她,送给她一只金碗,放在棺木中。要不你说一下得到金碗的前后经过。”卢充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也为此悲伤落泪。他带着金碗回家禀告母亲。他母亲就立刻叫人到卢充家,接了小孩去看。所有亲戚都聚集到她家。这个孩子有崔氏女的样貌,又与卢充的相貌相像。孩子、金碗都得到了验证。崔氏女的姨母说:“我外甥女是三月末出生的。她父亲说:‘春天温暖,希望她强健美好。’所以取名温休。温休也是幽婚的意思。看来这个征兆早就显示出来了。”

卢充的儿子长大后,成了大器,甚至担任过俸禄二千石的郡守。他的子孙后代也都做官,直到今世。他的后代卢植,字子干,天下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