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月亮草
月亮草

两年没回老家,吉星场轻松的心情就像重新投胎一样。可是,长途汽车总站却笼罩在阴云之中。天气预报说,下午芙蓉市将有大雨。全省将普降中到大雨,局部地区有暴雨。吉星场从来不管天气预报的内容,他的心中充满阳光,就像他想象中的老家。吉星场向慕云雪请了假,回家找草药治病。

汽车翻越崆峒山时,山里草木湿润得像刚从澡堂里出来那种样子。乌云低垂,天昏地暗,司机不得不打开车灯,缓慢行驶。进入木鱼县境内,则整个天地全是雨在暴虐疾走,公路上、山坡上到处是浑浊的洪流。吉星场在木鱼县城吃了一碗豆花饭一份红烧肉,便急着登上从县城赶往南辕镇的中巴车。这时,暴雨已经淋湿了中巴车,车内上下是污水流淌。吉星场坐在生锈的椅子上,裤子沾着金属,屁股沾着裤子,他的心情仍然是愉快的。倒是司机迟迟不肯上车,据说孤山可能发生了山体滑坡,从城里通往南辕镇的公路也许中断了。县车站正派人去察看路况,只要勉强能够通行,这趟车就发出去,司机也想挣钱。

在车里乘客的催促中,司机犹豫不决地上了车,中巴车呜咽着,被暴雨死死地压在路面上,轮胎在泥水里转动着,随时可能停止。好不容易车到了孤山脚下,却见得公路上各类车堵了长长的两三公里。孤山真的滑坡了,据说情况非常严重,从城里驶来的救护车呼啸着,强行挤过车的缝隙,继续往山上冲。这场暴雨来得有些蹊跷,阳历已经是十月中旬,还像夏天一样,雨又大又急,持续不断。大概待了两个小时,前面的车仍然堵着不动,交警便赶来,一个车一个车地通知回撤,这路阻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少要一周时间才能修复通车。

中巴车司机让乘客选择,要么回城,要么自己下车走路。吉星场同众多的乘客都选择了下车走路。按照正常行走速度,从这里赶到南辕镇大概要五个小时。吉星场对自己的两条腿很有信心,读初中时,他曾经同村里的几个长辈步行到木鱼县城,当天下午又赶回乡下。反正衣服湿透了,步行可能还暖和一些。吉星场跟着一群乘客,逆着雨水向山上走。人多胆大,天无绝人之路,大家都不相信步行的路也被洪水冲断。

孤山上的雨比起山下尤其厉害,好像有一团巨大的乌云,一直围困在周围,拼命把云里的雨,朝山峰上挤压。公路上几乎是平地起水,洪流纵横,汇成巨大的瀑布,从一个又一个悬崖往下涌流,山谷里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人走在山崖上,总担心山崖会突然断裂坍塌,双腿不断地打战。

吉星场走路的功夫,到底没法同这些老乡相比,他很快就被甩下来。一个人,走走停停,终于赶到了他曾经造访过的孤山联办煤矿。煤矿的电停了,楼房污黑,四五个赤膊的工人站在栏杆上,望着井口喷射出来的大水,井口被水封死了,井下的煤渣矸石被水携裹着卷出来,像一大群黑色野猪,四处狂奔,叫嚣。吉星场在黄山曾经办过公的小楼上躲了一阵雨,他意外地发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车,牌照还是芙蓉市的。这辆车有些熟悉,他慢慢靠近,宝马车的车窗慢慢打开,一个熟悉的脸孔浮现在雨水中。

车是刘细君的,她坐在车里,脸上无比焦虑和忧愁。看见吉星场,刘细君便从车里走出来,跟着吉星场上了楼。吉星场连续用手机同阮籍联系都没有信号,山里天气恶劣时经常是这样。吉星场问刘细君回来干什么,刘细君说,她在孤山搞了一个月亮草生产基地,这一年多时间,她经常回来。不过,这一次,她是回来探望她母亲的。她母亲患了急性肾衰竭,据说是昨天晚上误吃了鱼苦胆,人还躺在区医院里,等着县里派救护车去抢救。刘细君的老爹平常都在孤山顶峰上的茅草棚里,看守月亮草的生长,几个妹妹全在外地,家里没人照管母亲。

刘细君说,她给阮籍打过电话,三个小时前通过话,阮籍带着乡政府的人在野外抗洪抢险救灾,后来,电话一直打不通。阮籍说,洛城乡野枣村有一口大堰塘溃堤,大堰塘的水加上山洪一起奔涌而下,造成严重的泥石流,现在根本不清楚这次泥石流的危害程度。

听到这个消息,吉星场的心也紧起来了。他的老家就位于大堰塘的下坡地段,不知道那泥石流怎么个走向。刘细君的担忧比吉星场多得多,她既要担心孤山顶峰坐守的老爹,又要担心她躺在医院的母亲,还要担心她投资几十万元的月亮草生产基地,最后才担心她驾驶的这辆宝马车。这一切担心,均源于这场不期而遇的特大暴雨。

两人在小楼上站了一个多小时,天空中的雨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矿井彻底被洪水淹没。矿上的工人纷纷紧闭门户,躺在床上休息。山里除了暴雨袭击花草树木的声音,就是山洪飞沙走石的巨响。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接近下午五点,而肉眼所见天色,恍若午夜。刘细君坐不住了,她敲开一个工人的卧室门,掏了一百元钱给那老矿工,请他看护院子里的宝马车,然后,顶着暴雨前行。吉星场劝阻不住,也只好跟着一起行走。很快,两人的衣服湿透了。吉星场干脆把衣服裤子脱了,仅仅穿着一条裤衩,以减轻行走的负担。刘细君不可能也把衣服脱了,她只是每走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用手拧干衣服上的水。吉星场皮肤白皙,骨骼瘦长,在雨水中晃动着,好像一只白鹤。

走到滴水岩,遇到一处巨大的岩石,下面有一个凹洞,还没有被雨水淋湿。两人就侧着身子暂时避雨,顺便休息一会儿。山里温度低,加上下雨起雾,不时刮来冷风。饿着肚子的吉星场嘴皮发乌,他有些吃不消了。刘细君身体素质更差,她手脚发软,瘫倒在石头上,绝望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暴雨终止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天上的云散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好像这大半天的雨水是从中漏下来的,漏干净了,天色倒还明朗。吉星场拧干衣服裤子,又帮助刘细君拧干衣服,方才继续下山。走到望乡台那个位置,岩石高耸,周围没有大树遮挡,可以把整个南辕区的山水地形看尽。山上的云雾暂时散开,从太阳降落的方向折射过来一丝亮光,清晰地映照出孤山几座山峰的轮廓。

吉星场上下观察,大致看清了大堰塘溃堤造成的泥石流的走向,也明白了大堰塘突然溃堤的原因。首先,孤山靠近南辕区方向的山峰有大量的土石滑坡,滑坡产生的堆积物不断下滑,沉入大堰塘,最终导致大堰塘堤坝崩溃。估计在一瞬间,堰塘里数万吨洪水把筑坝的土石一起推下山崖,后面又跟着来了新的滑坡体,重力加速度,许多沉睡了几百万年的物质快意地享受了自由落体运动。在吉星场的畅想中,苦了大堰塘下面的黄泥村和坝子上的鲤鱼村。泥石流所到之处,玉石俱焚,建筑良田悉数毁弃,动植物荡然无存。

天色已晚,看不清路,接下来的一段路,吉星场几乎是背着刘细君下山的。走到南辕河边,遇到洛城乡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在桥边抗洪救灾。过河的桥被冲毁了,今晚只能在桥的这一边停留。明天洪水过后,水位下降,再考虑用渡船摆渡,解决水上交通。乡政府的人介绍说,这次泥石流,黄泥村最惨,村子大部分房子被卷走,幸好村里的人都赶到来凤村,参加一个八十岁老人的寿宴去了,现在知道的是鸡鸭猪狗死得多,暂时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吉星场从一个乡政府工作人员手里借了手电筒,向他们讨要了两盒饼干来充饥,然后带着刘细君向白石乡走去。吉星场打电话向阮籍求援,阮籍让他去白石乡找他的好朋友,名叫江淹。吉星场觉得这个名字挺搞笑,与这场特大暴雨之间容易产生联想。

白石乡小得可怜,一条长不足五百米、宽不足十米的青石街加上两边一长排的木板壁瓦房,街上居民不超过三百人。吉星场看了这种情况,心里琢磨着晚上怎么安排刘细君睡觉的地方。他一家一家敲门,请求容纳刘细君留宿。这些人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飞速地关上门,根本不与他们对话。乡政府的砖瓦房是新修的,耸立在比老街高出五十米的山坡之上,周围全是累累的坟茔。在暮色中,坟茔旁边的柏树丛林里,不断传出乌鸦的哀叫。吉星场问刘细君:晚上怎么办?刘细君不答应去街上不认识的人家借宿。刘细君毛骨悚然,跟着吉星场,来到乡政府找一个名叫江淹的人。江淹被临时抽调去参加抗洪救灾工作去了。整个乡政府的人全抽走,乡政府成了一座空房子,走廊里吹来的风,全部带着坟墓的气息。

没见到江淹,吉星场只得再给阮籍打电话。阮籍发来一条短信,说江淹的门钥匙,放在乡政府门口的大石狮子嘴里。吉星场用电筒照那石狮子,基本轮廓已经模糊,估计有几百年的历史。吉星场根据这石狮子推测,这个地方以前很可能是个寺庙。石狮子的嘴巴,被无数的手抚摸,光滑无比,且口腔深不可测。吉星场细长的胳膊几乎全伸进去了,才在湿漉漉的石穴深处,抓到一个金属样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真还是一把钥匙呢。刘细君打死也不同意她一个人住在乡政府,如果吉星场跑到街上去借宿,她孤零零地住在空房子里,与住在墓地有什么不同?不管吉星场如何劝说,刘细君反正要跟着吉星场。

江淹的卧室估计只有八平方米,除了一张小木床,其余堆着的全是书,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散发着霉味。有官场小说,有算命书,还有几本考研究生的专业书。这种场合很容易引起吉星场的共鸣,当年,他的生活方式与江淹是何其相似!刘细君看着众多的书籍笑道,你又找到知音了。别看江淹房子小,他还设计了洗澡的地方。在房子的一角,用砖和水泥砌了一个小隔离间,刚好能够站进一个人,端一盆水,再拉上布帘,就可进行。刘细君要洗澡,她就站在江淹习惯洗澡的位置,拉上布帘。吉星场自动走到房子外面,听着屋里水哗哗响。不一会儿,刘细君就大声喊他进屋,她胆子小,不敢脱离吉星场半步。吉星场只好站在门口,一边同她大声聊天,一边听她用水洗身体。

洗完澡的刘细君,脸红扑扑的,尽管是冷水,还是能激动人心。吉星场笑道,你脸怎么这样红呢?刘细君羞涩地说,我很紧张呢,既怕鬼,又怕人。吉星场笑道,你怕我做啥?刘细君说,我见过的男人多着呢,无一不是些爱乘人之危、占女人便宜的下流货。吉星场沉默不语,他想自我表白,又怕被刘细君说成是伪君子。刘细君打着呵欠,继续发出怪问,等一会儿咱们是睡一张床呢,还是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吉星场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就坐在椅子里,读一个通宵的书,以前,我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吉星场真的握着书专心地看起来,刘细君闭着眼睛,强行入睡。等刘细君一觉醒来,看见吉星场还捧着书在看,便叹息道,书呆子,多没意思呢。

第二天一早,天就大亮。暴雨之后,太阳比以往出来得早些。刘细君赶紧起床,请吉星场上床躺一会儿。吉星场口里连说不累,眼睛却转不动了,眼皮重重地粘连在一起。刘细君把吉星场拖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这个男人一直处于疲劳状态。刘细君看着吉星场苍白的脸,听着他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心中充满爱怜,她发现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喘息。

山洪来得急走得快,到了下午,南辕河的水位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只是淤泥河沙沉积得多,大道小路被冲毁,行走不那么方便了。沿河两岸,到处是捡浮财的农民。有房子的檩条、盛放粮食的木器、农耕用的铁器、折断的树枝,甚至还有一副刷了红漆的棺材,也被洪水推倒在河滩上。鸡鸭猪狗的尸体在水里发酵后,膨胀得马上要爆炸似的,撂在荒凉的沙滩。乡政府的干部,在挨家挨户访问,登记房屋人员受损情况。有些灾民已经忙着砌墙或搭棚,修建临时居所。

吉星场与刘细君分路而行,一个回黄泥村,一个直接去区医院,都在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从前,吉星场只是在电视上看见过泥石流,传说它的危害十分严重。这一次,他算是亲眼目睹了。听一位当时在山上放牛的老人说,从大堰塘下来,整个堰塘的水,与堤坝上的几千块大石头,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凭想象,那阵势是万千恶魔厉鬼,冲出地狱,悉数奔涌而下,黄泥村山崩地坼,澄溪的河道瞬间被吞噬,狂怒的巨石在泥浆浊浪之上翻滚着,像撕纸片一样,轻而易举撕毁了沿途的山坡,至于山坡上的树木房舍和道路,全被卷入泥石流中,化为齑粉,荡然无存。

吉星场家的房子连地基都看不见了。门前的一叠水田,屋后的一片果园,村口的三棵大黄桷树,以及才接通几年的电线,祖祖辈辈走了几百年的石板路,自童年懂事以来所有熟悉的事物,全在这场灾难中消失。吉星场坐在一堆巨大的土石渣上,被秋天的阳光包围起来,眼前的一切与村庄的历史断裂开来。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无法用记忆恢复他过去的人生。这时候,他才懂得一个古老的村庄对一个人生命的作用。从此以后,这块荒凉的土地,再也不能被他视为自己的故乡了。也许,在梦中,他都会被这场灾难惊醒。

他向慕云雪续了假,需要在此安慰两位老人。慕云雪从电视上获知这场天灾,在电话里说了几句感人肺腑的话语来劝慰吉星场。村里几百户人的房屋都毁了,灾后重建的钱和物质一时凑不拢,灾民们只得各自投亲靠友。吉星场的父母年事已高,从来害怕离开老家,这次看有没有可能劝动老人到他那里住。两位老人暂时寄居在他姐姐家,等待政府的救援。

刘细君打来电话,请吉星场帮忙,她孤身一人在区医院,什么事情也办不了。刘细君的爹一个人守在孤山顶峰,没办法联系。连续操劳,刘细君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发黑,头发凌乱,加上没有化妆,看起来就像个农村妇女。从南辕镇到县城的公路正在抢修,主要是孤山一段塌方滑坡屡屡发生,工程量大。刘细君的母亲病情危急,区医院多次催促她母亲转院。刘细君自己联系了一个面包车,师傅答应把人送到孤山的云台村,车只能到达那里。然后大约有三公里的路,需要步行走老路,赶到凤山村,那边就有面包车可以进城了。

那天的暴雨终止后,第二天又发生了大面积的滑坡。孤山联办煤矿两端的路都被土石砸断,刘细君的车陷在里面无法使用。公路没法走了,刘细君很想去孤山联办煤矿看看她的宝马车,但步行的路不经过那里,担心也不起作用。吉星场背着刘细君的母亲从云台村走到凤山村,刘细君在后面吃力地跟着。那场暴雨让刘细君受了凉,她声音嘶哑,不断地咳嗽。上了中巴车,她赶紧打开包,从一只胀鼓鼓的塑料袋里,拿了一大把药塞在嘴里,用矿泉水强行往肚子里灌。吉星场惊讶地看着她吃药的动作。刘细君红着脸,笑容里带着歉意。

刘细君本身的想法是,要她母亲到芙蓉市去医治。省会城市的医院水平,根本不需要怀疑。县医院却习惯性地直接用救护车把刘细君的母亲送到一百公里远的赤城抢救。赤城有一家部队医院,医疗设备和医生水平据说不错。同时间赛跑,救人要紧,当然要舍远求近。吉星场看着病怏怏的刘细君,动了恻隐之心。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不顾刘细君的强烈反对,陪着她一起到了赤城。在赤城的最初几天,全是吉星场一个人跑上跑下,找医生,求护士,刘细君什么也干不了。她发了高烧,头重脚轻,走不稳路,也在医院里打点滴,下不了床。这次,幸亏吉星场自告奋勇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两天后,刘细君一个妹妹才从芙蓉市赶车过来,从吉星场手里接过照顾她母亲的重担。吉星场惦念着老家的父母,很想告辞,但看着病床上孤立无援的刘细君,几次把嘴里的话吞回肚子。他通过阮籍的手机和姐姐通了电话,救灾的事慢着呢,父母在姐姐家,尽管放心。刘细君多次笑着说,你可以走了。吉星场说,等你把高烧退下去,我马上就走。刘细君说,我这体质差,容易发烧,经常用抗生素,产生了耐药性,恐怕一时难以退烧的。

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刘细君就开始在病房里精心地化妆。最初,吉星场要跑到走廊去躲避。刘细君笑道,我只是化妆,又不是脱裤子,你躲什么呢。吉星场羞得不好意思,他便守在病房,却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尽量不看刘细君做什么。这刘细君嫌她的镜子太小,便频繁地邀请吉星场发表意见,她存心要把吉星场当成一面镜子来使用。吉星场敷衍着,刘细君就要责备他,他只得认真观看,对刘细君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分析、评判。反复观摩刘细君,如何通过化妆从丑变美的过程。从此,吉星场就开始对女人的美产生了深重的怀疑。上午九点,吃过早饭,刘细君的化妆活动开始了,大约要持续到十一点半,活动才会结束。吉星场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烦,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你平常的生活都是这样安排的吗?刘细君一边用力擦拭着她的脸,一边转动着脖子说,生意忙,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化妆,闲下来,才能这样享受生活。刘细君收拾好化妆用品,得意地昂起头笑道,美不美?吉星场冷冷地说,不美。

刘细君对吉星场轻易抹杀她的劳动成果大为不满,她教他怎样恭维女人,赢得女人的欢心。吉星场口里不说,心里在想:人们喜欢到餐馆吃饭,总是觉得那里饭菜比家里香,可能是因为省去了先前繁琐的劳动环节,直接面对的是劳动成果。要是每一个顾客都在餐馆的厨房守着,看着生米生肉乱七八糟地摆在那里,即使加工出来,味道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吉星场已经不喜欢刘细君那张精心加工出来的脸了。同她谈话时,他只听她的声音,再去联想她脸上的表情。而刘细君似乎浑然不知,陶醉在她个人的内心世界。

刘细君的高烧,终于在抗生素的强大威力之下消失了。她迫不及待要出门放风,尽管她体质照样虚弱,不堪一击。吉星场几次说走,都被她挽留下来。她母亲基本痊愈,现在只是输液静养。刘彻底从老家打来电话报平安,家里房子没垮塌,洪水上了二楼,很快就退下去了。整个鲤鱼村都没房子被洪水冲毁,泥石流毁掉的只是黄泥村。刘细君追问,孤山顶峰的月亮草养殖基地怎么样了?刘彻底激动地说,全毁了,差点儿连人都保不住,幸亏捡了一条老命活下来的。祸福难料,喜忧参半。刘细君对她的月亮草养殖基地还带着幻想,她想,再大的洪水不可能把孤山顶峰都冲走了吧。眼下,她要狂欢,庆祝自己和母亲双双病愈,重获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