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彰武
顾轻狂打电话说,木鱼县来了老乡,晚上有空在红绸宾馆坐一坐,叙叙旧吧。顾轻狂调到笔架山区当代区长已经有三个月,同吉星场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吉星场被红尘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他实实在在想借酒浇愁了。顾轻狂一说,吉星场便早早地来到红绸宾馆,在餐饮大厅,问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是来得最早的。
吉星场一个人坐了半个小时,接着来了一个人:黄彰武。黄彰武也是十多年没见面了,吉星场不自我介绍,黄彰武可能也想不起了。请客的主人是顾轻狂,当年,顾轻狂家里穷得锅儿挂着当钟敲,当乡长的黄彰武利用职权免除了顾轻狂家两百多元的公粮提留欠款。在当时,这是天大的恩情。顾轻狂发誓说要报答,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黄彰武到芙蓉市来,报答的机会来了,至少请黄彰武好好地吃一顿饭吧。
顾轻狂区里的事多,来得较晚。雅间里只有吉星场和黄彰武两个人,简单地叙叙旧,便无话可说了。黄彰武想起吉星场和红尘已经离了婚,便大胆地拉开黑色的公文包,拿出一沓材料给吉星场看。原来,黄彰武是来省城告状的。黄彰武要告的家伙名叫阮石,以前主管煤矿,是市里的人物。阮石把孤山联办煤矿搞垮了不说,还把黄山的家庭给毁了。
听说,如今的红小妃早已成了一个大包工头,任何一个项目接下来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额度,她的业务从木鱼县做到芙蓉市,顺风顺水,日进斗金。现在,她在芙蓉市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名字不大,能量巨大,圈内的人才知道她的实力。红小妃同黄山离婚大概也有五六年了,黄山还在木鱼县做工程,做的项目资金少得可怜,少的几万,多的几十万,赶不上红小妃的零头。当初,红小妃在孤山联办煤矿做会计出纳,积累了一些经济常识。后来,她壮着胆子到外面揽工程做项目,从二三子那里淘了一些见识,懂得如何同关键人士勾兑,吃饭,唱歌,送礼,打牌,洗脚,跳舞。项目拿到后,操作模式几乎就是流水线似的,不需要费太多精力。社会上闲着的人和钱多的是,只要找好合作者,特别是几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来做事,挣来的钱比帮别人打工多挣十倍二十倍不止。红小妃嘲笑黄山太老实,所有的主意都是他爹拿,做了这么多年的工程项目,还是那么寒碜,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有时候,黄山打电话向她请教业务方面的事宜,她也不会保留自己的经验。
最初,红小妃是跟着二三子一起学做生意。那两年,红小妃很多方面需要二三子指点,而色眯眯的二三子从未取消他对红小妃的占有欲望。绝色的红小妃当然逃不过二三子猎艳的目光。那几年的二三子,正当青春,荷尔蒙分泌过剩,在他生活的那个小圈子里,他放纵着欲望,不受道德约束。黄彰武讨厌二三子,因为二三子熟悉黄彰武那一套操作技巧,并且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红小妃。红小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承包工程这方面的长进实在太过神速,她只打了一年黄彰武的旗号,后来全凭自己的关系和能量去活动,直接打开了工作局面。黄彰武结识的那些人物,全靠他多年称兄道弟积累的江湖道义,办事情有时候起作用,有时候不起作用。红小妃则大不一样,凭她的个人姿色和气质,稍加熏陶渲染,立马在女人堆中脱颖而出。在木鱼县那些年,没有红小妃通融不了人情,县里的人物不在话下,就是层次更高的人物,也喜欢绕着弯子到木鱼县来视察或考察工作,实际上是来找她的。红小妃的青春没有浪费和虚度,在那些豪华宾馆和消费场所,一些大权在握的人物或者所谓的成功人士成为她平视的对象,很快,她又像善于高飞的小鸟,越过眼前的山峰,俯视她曾经钦慕和崇拜的那些大人物了。作为一个乡党委书记,黄彰武与儿媳妇的对话显得越来越吃力。黄彰武经常巴结讨好的顶头上司在红小妃嘴里,成了她开玩笑喊诨名的小丑角色。县里的局长、副县长这些大人物,他们的诨名、私生活以及各自的关系网,红小妃简直了如指掌。
红小妃同黄山的夫妻感情十分亲密,黄彰武喜欢给他的兄弟伙打招呼,提请关照。等到红小妃把黄山丢在一边,黄山的业务每况愈下,黄彰武在所有的公众场合都不再提红小妃是他的媳妇了。他只有一张老脸,经不起别人的羞辱。好在他担任乡长和党委书记的时间很长,大家都很在意他的感受。只要他在场,周围的人一定不谈论红小妃的逸闻琐事。尽管黄彰武全力扶持黄山,黄山的事业还是没多大起色,尤其是与红小妃之间的反差太强烈。黄彰武不想指责儿子,黄山已经尽力了。等到黄彰武调工作进城,到人大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官,黄山的生意简直没法继续做下去。这时的红小妃公然不把她挣的钱交给黄山了,没过多久,红小妃就同黄山离了婚。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转眼间游离出黄彰武的家族,成了社会上的绯闻人物,生意场上的人精,社交场合的交际花。最让黄彰武丢脸的就是红小妃公然做了阮石的情妇,而阮石,又从市里调到了省上的重要部门,能量越来越大了。想到这里,黄彰武就气得吐血。
顾轻狂来的时候,黄彰武肚子里的话基本上掏空了。大家肚子都饿了,吃菜喝汤,筷子乒乒乓乓地响,嘴里没有说话的空闲。顾轻狂当了区长,说话也变得守口如瓶了。黄彰武几次拉开公文包,取出材料要给他看,都被顾轻狂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了。黄彰武希望顾轻狂帮忙,他一定要把阮石告翻,但顾轻狂不苟言笑,黄彰武为官多年,知道轻重,也不多说。
喝了几杯酒,顾轻狂的话稍微多一些。他讲的是刘细君的事情,黄彰武坐在旁边,就当听稀奇。顾轻狂笑道,老吉,你知道你的初恋情人是怎么来芙蓉市的吗?吉星场笑道,不知道,她不告诉我,我也从不去追问。顾轻狂说,麻烦呢,刘细君那个阿瞒公司有些货物卖到了芙蓉市,准确地说,就是我现在的笔架山区一个药材公司,收不到欠款,哎呀,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关系的,我有个同学在市法院执行庭当副庭长,她就求我帮忙,强行要从人家账户上把钱划过去,这可难办呢。吉星场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从没告诉我。顾轻狂笑道,老吉啊,你这个初恋情人,呵呵,她知道你我是哥们儿,所以,她成天扭着我说,顾区长,你得救我的命啊,阿瞒公司是等米下锅呢,没有这笔钱,我只有跳楼了。吉星场说,顾区长,你要坚持原则吗?顾轻狂笑道,你说呢,老吉?吉星场笑道,如果不违背原则,还是可以嘛。顾轻狂笑道,假正经的老吉,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不是?吉星场说,没有,没有,早就成为过去了。顾轻狂笑道,其实,我还在蛐蛐区当副区长的时候,刘细君就在联系我,我们也都是洛城乡的老乡嘛,你一直蒙在鼓里,刘细君嘛,多有心计的女人,她把你写给的情书都给我看了的,呵呵,肉麻呀,小吉!
顾轻狂安排洗脚,黄彰武单独一个房间,顾轻狂和吉星场一个房间,服务员把洗脚桶和器具准备齐了,顾轻狂招手让服务员出去,然后关上门,两人聊天。顾轻狂说,麻烦大呢,你看我的大恩人,他要告状,这个忙我怎么帮?吉星场笑道,鸡毛蒜皮,狗血淋头。顾轻狂骂道,无聊啊,吃饭喝酒洗脚,都可以,唯独这些事不行。顾轻狂说,阮石是省油的灯吗?吉星场说,不认识。顾轻狂说,红小妃是省油的灯吗?吉星场说,不知道。顾轻狂说,讨老婆,娶儿媳妇,最好找个姿色一般的,黄彰武就是教训。
从顾轻狂嘴里,吉星场方才知道了红小妃和二三子的丑事。据说,红尘和二三子结婚后对二三子防范甚严,堪称滴水不漏,但诡计多端的二三子还是钻空子,做出了猪狗不如的事。红尘经营着红红宾馆,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二三子要拓展业务,从采气队揽建筑活儿,多挣钞票,红尘也没法反对。那时,红小妃也揽了一些矿上的基础建设,尝试挣钱。钢材水泥奇缺,需要跑关系,到外省拿货。又逢市场上闹三角债,所有交易,一时间全是现款现货。二三子要到云贵省,他有个亲戚,可以从仓库批一些货出来。红小妃听说,想搭船。红尘知道姐姐喜欢赖账,要求先付款给二三子。红小妃不答应。现金给了二三子,万一二三子耍赖,不给货怎么办呢。于是,红小妃便要和二三子一道去云贵省。红尘不答应,她暗自打电话给黄山,黄山哪里阻止得了红小妃这样飞扬跋扈的女人!红尘又委托人打电话找阮石,那阮石的电话关了,据说是出国考察去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红尘在二三子的防盗裤缝了三万元的百元钞,保证不丢钱。为了监视二三子,红尘又花钱请了个开车的师傅小邓送他们。一周时间左右,平平静静,没出纰漏。红尘正在得意、庆幸,二三子突然打电话说,防盗裤的钱少了两万,货进不回来了。红尘骂道,哄鬼吗?钱缝在防盗裤里,怎么可能?一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老实坦白,不然,马上离婚!二三子在电话里辩解:我们三个人在馆子里吃饭,吃着,吃着,钱就掉了两万,外面的裤子破了,内裤也破了,还好,没伤着卵子!红尘骂道,裤子会自己破吗?去去去!解释了三天,无济于事。小邓打电话来了,他说,红姐,不怪二哥,要怪云贵省的小偷水平高,一把刀片割破了两层裤子,取走了现金,哦,还好,没伤及身体!红尘冷笑道,小邓,我付了工资给你,你不要被他们收买了,帮着撒谎!小邓说,二哥想撒尿,从凳子上站起来,裤裆里哗啦哗啦响,一大沓红色的钞票落了下来,捡起来一数,只剩一万了。
二三子空手而归,红小妃拿到货了。红尘说,一对狗男女,有猫腻。红尘直接去找红小妃,红小妃冷冷地说,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我同他绝交,从此,世界上,任何地方,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红尘问,为什么呢?红小妃不说。回家后,红尘问二三子:畜生,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二三子闷着嘴,不说话。红尘找小邓了解情况,小邓说,红姐,你放心,他们两个规矩得很,我二十四小时跟着二哥,怎么可能出问题嘛。红尘纳闷道,怪了,两个人回来后竟然成了陌生人,红小妃甚至怨恨二三子,什么原因?小邓笑道,也许是我多嘴,管你们家的闲事,当时,红小妃觉得货物的进价高,怀疑二三子吃了回扣,就这么回事!红尘问二三子:吃亲戚的回扣了?二三子脸涨红了,嘴唇和舌头哆嗦着,说不出来,他一定是气坏了。看样子,红小妃是冤枉二三子了,凭什么呢?过了一段时间,小邓私下告诉红尘:红小妃打电话问了阮石,阮石认为,二三子吃了回扣。红尘再问二三子,二三子不耐烦了,终于开口道,我不是阮石,没本事拿到那么低的价格,什么亲戚嘛,这点儿信任感都没有了。
二三子和红小妃反目成仇,红尘心里倒觉得舒服。只是二三子莫名其妙丢了两万,让她耿耿于怀。她始终怀疑二三子、小邓和红小妃三个人合谋来对付自己。表面上成仇人,一个恨之入骨,一个万分委屈,全是他妈装出来的,把老子当傻子,哼哼。红尘的心不时泛滥出大量的毒汁,腐蚀着她的身体,让她痛苦、困惑、绝望,以致茶饭不思,寝卧不安。那二三子正当盛年,每晚睡觉前三大杯白酒,然后,一通热水浴,赤条条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像一团燃烧得旺盛的火焰。心里有了猜忌,红尘躲着那团火焰,脏东西,不要玷污了自己的身体。越是这样,二三子越是无法忍受。晚上,躺着,躺着,乌龟般的速度,慢慢靠近红尘。红尘则下意识地退让。一张床,让这只乌龟爬来爬去。红尘干脆躲在沙发上,二三子没了目标。夜半,咚的一声,人摔下床了。二三子哎哟哎呀,直呼救命。癞蛤蟆,可恶。不穿衣服的二三子,四脚朝天,身体一览无余,不,还有一部分,裹在一条黑色裤衩里,蠢蠢欲动。在欲望的驱使下,光溜溜的身体,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青蛙。红尘突然感到恶心:哎,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这么个猥琐家伙!把二三子扶起来,鼻青脸肿,嘴角冒着血丝,眼里满是委屈和乞求。红尘冷言道,蠢物,到底想要什么?二三子眼里一亮,火焰顿时炽烈。红尘哼了一声,说,好吧,算是便宜了你。于是,二三子仰躺在床上,四肢舒展,像一只烧熟了肉鸭。红尘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那蠢物,看他有什么反应。哎呀,他在想什么?那蠢物闭上了眼睛,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得意。丑八怪,狗日的,居然还穿着裤衩!红尘马上联想到丢失了两万元巨款,就是一条裤衩,一条防盗裤!不能便宜了这蠢物!老子要收拾收拾他,让他以后规矩点儿!红尘偷偷拿了把剪刀——二三子不是说小偷在他吃饭的时候用剪刀剪了他的两层裤子吗?红尘冷笑了。红尘一手摁在二三子的腰上,一手小心翼翼,对着二三子的裆部,剪刀咔嚓一响,二三子突然一声惨叫,吓得红尘把剪刀丢到床脚,忙不迭声地问,怎么啦?二三子双手捂住裤裆,从床上跳下来,咚的一声,跪在红尘脚下,连声哀叫:救命啊,救命啊!红尘诧异道,怎么啦,受伤了?红尘伸手拉二三子的手,二三子身子蜷缩,双手捂得更紧,身体抖索,语无伦次,整个人就像屠宰场里即将宰杀的羔羊。红尘生气地推了一把,二三子顿时坠地,号啕大哭,连声叫着:姐姐饶命,姐姐饶命!红尘眼里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声呼喊道,畜生,你疯了,姐姐在哪里?二三子充耳不闻,嘴里仍是“姐姐姐姐”,嚷个不休。丧尽天良的畜生,不要脸的婊子,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事!红尘冲上前,踢了二三子几脚。二三子停止大嚷大叫了。过了一会儿,二三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地说,红尘,你踢痛我了。红尘看二三子的裤衩完好无损,才知道这家伙在装疯卖傻,怒气又来了:混蛋!骗财骗色,没那么容易!
红尘命令二三子跪在床下,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打累了,二三子像石头一样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二三子是自己挑选的男人,结果,几乎相当于引狼入室。二三子不承认他和红小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说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醒过来,钱就少了两万。哼,这就是偷腥的代价!红小妃是什么样人,二三子显然认识不够充分。这一次,若不是二三子发神经病,自己露馅儿,红尘根本不相信二三子和红小妃之间会有什么。她那个妖精一般的同胞姐姐,红尘也真是无语了。曾经,在红小妃的嘴里,二三子从来就是垃圾、龌龊货的代名词,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为了区区两万元钱,也是禽兽不如啊!红尘再去追问红小妃,红小妃竟然反咬一口,说,二三子在老娘饮料里下了蒙汗药,想奸污我,好在老娘警惕性高,才没有得逞!这样没有底线的东西,应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免得以后再到外面打其他女人的主意。红尘心里骂道,说得好,话说得真漂亮啊!
红小妃从红尘的人生辞典里彻底消失,红尘不想产生任何与红小妃有关的联想和记忆。恶心的二三子是红尘自己找的男人,家丑不可外扬。红尘惩罚二三子的过程是缓慢的,只要她不开心,就把这桩事拿来羞辱二三子。时间久了,二三子在红尘面前便威风自减三分,习惯于做一个贱民。二三子颓废萎靡,后来竟然雄风不举。这下子又把红尘吓坏了。去专科医院检查,医生说,从年龄和身体素质方面判断,不应该出现问题,估计是外力伤害所致。外力伤害?红尘就是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怎么会这样?红尘问二三子:谁伤害了你?二三子吞吞吐吐,良久,眼里流出了眼泪。红尘问,是不是我的剪刀?二三子摇着头,不言不语。不管怎么样,二三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对此,红尘有些自责。若是二三子就这样废了,以后这几十年,这夫妻岂不是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从前呢,到处招惹是非,恨不得阉了那畜生。真的不行了呢,看着成为废物的男人,多少又会产生同情。红尘带着二三子四处求医,老中医说他是房事过度的肾虚症状,开一大堆中药,二三子又不吃,他喜欢喝酒。西医建议二三子进行全面体检,看是否有别的器质性病变。查来查去,二三子的身体没啥问题,就是那方面不行,壮阳养生的药物堆在床头,一天吃三大碗,也不管用。
终于,红尘后悔了。是不是把这废物离了?当初,确实鲁莽和草率,找了这种家伙。她看中二三子的是他挣钱的本事,结婚后,二三子确实也帮家里挣了不少钱,但二三子本人是个使钱如流水的角色。二三子从不管家里有没有钱,挣了就要用光。红尘有一个积蓄的爱好,大钱小钱都往银行的账号里存,二三子在家里翻箱倒柜,连硬币也找不到一枚,急得像一只困兽。红尘便给他打酒喝,家里坛坛罐罐,充满了酒液。二三子坐在窗下,一手握着他的摄影专业书籍,一手紧握着一个玻璃杯子。杯子里常常装的是白酒。他像喝茶一样,随意地喝,大口小口,喝醉了倒地便睡。二三子静得下来,这一点红尘很满意,家里有酒,案上有书,二三子可以几个月不出门,不然,他怎么能精通摄影技术呢。每年四月和十月,二三子就要带上一大笔钱,约上他在摄影圈子里的好友,上青藏高原,下海南岛礁,东边一块平原,西边一片沙漠,见什么就拍什么。回来时,一身泥浆,满脸是阳光灼伤的痕迹,红尘开门一看,这个几个月不洗澡的男人带着臭气回来了,她哐啷一声把门关上,呵斥他到宾馆去洗澡,直到洗得身上闻不到怪味再回来。
最初,红尘很小看二三子搞的这个摄影的玩意儿。一个大男人,成天扛着相机游山玩水,总不能算是有上进心吧。接触一段时间后,红尘才发觉,摄影这玩意儿比她喜欢耍的麻将价值重要得多。同二三子一起搞摄影的,都是一些文化程度极高而且相对悠闲的人,哪里是坐在街边乌烟瘴气的茶馆里那些市井小民能比得上的呢,为了十元钱或者百元钱,绞尽脑汁,钩心斗角。比如二三子,身材矮小单薄,其貌不扬,走在木鱼县的任何一条街道上,都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但有了摄影,二三子脑子里的智慧层出不穷,他可以把最普通的事物拍摄得超尘脱俗,令人神往。虽然二三子长期生活在木鱼县的乡镇上,但城里有很多人喜欢他,喜欢他的名字在报纸和杂志上占据的位置,尤其喜欢他充满灵气的作品。到了芙蓉市,二三子简直如鱼得水,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名气愈来愈大,作品越来越值钱。夫妻生活有遗憾,但来自社会的荣耀笼罩在头上,随后又是真金白银的利益收获,红尘也没觉得二三子这个丈夫必须马上赶出家门:管他妈的,当一台生产设备总可以吧。
红小妃一直劝红尘把二三子离了,重新找一个男人过日子。红尘清楚,只要二三子还是红尘的丈夫,哪怕是名义上的,红小妃都不会踏进她家半步。当年,到底是二三子的错还是红小妃的错,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最明白。红小妃把过错全部推到二三子身上,她自己有头有脸,需要一张漂亮的面子,二三子不需要,反正男人生得贱,多些担当有什么呢。红尘没有回应红小妃的话,她回忆自己同红小妃的所有交道,从来都是红小妃占便宜她吃亏,这极不公平。红小妃不仅在钱上占便宜,连红尘的男人也要来抢,事后嘴巴上还要占便宜。想着想着,红尘的气就冲上喉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