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狂 躁
狂 躁

俗话说,人走茶凉。当领导的感受尤其强烈,一旦离开原单位,那里就是一片荒原,所有的笑脸都会变得冷若冰霜。若是遇上不厚道的部下,可能还会借机报复羞辱。自从宣布吉星场担任人文学院的院长,他就从未朝艺术学院踏进半个脚印,平常连看风景也不会朝着那个方向。为了鱼幼,他只得丢下老脸,硬着头皮,走进艺术学院的大楼,去打探一下那幅画的下落。上楼的时候,很不幸,遇上了李白金。李白金冷不防地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吉星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李白金笑着问,吉兄,有何贵干?吉星场说,舍不得艺术学院的同事,想来找点儿感情上的慰藉。

李白金把吉星场拖进三楼的一个大房间,这里现在已经改成了舞厅。时下,正值芙蓉市一年一度的商品博览会,艺术学院的学生大量地出现在博览会的各个场所和角落。吉星场从心底厌恶在校学生参加这种商业行为,他担任院长的时候一律不准艺术学院的学生到外面去参加商业演出或服务。现在,李白金一改吉星场的规矩,大张旗鼓地支持那些有演出才干的学生到博览会上去锻炼。离奇的是,三楼这个舞厅里涌进来形形色色的客商或所谓的老板经理这些人物,吉星场担心他们把学校的风气败坏了。尤其是一些能歌善舞的女生,她们的父母送到大学来,绝对不希望她们在学校里这么快就学坏。早几年,社会上就传言说华阳理工大学有女大学生在外面的歌舞厅从事色情服务,最近,又听说有些老板经理把小车开到大学里来接女大学生出去。吉星场一听见这些乌七八糟的传言心里就烦乱,他没亲眼看见,暂时心安理得。

李白金把吉星场推进舞厅,亲自叮嘱舞厅的工作人员照顾好这位重要人物。吉星场,前任艺术学院院长,还需要介绍吗?李白金虚情假意,脱了裤子放屁。李白金话刚说完,就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生大胆地上来邀请吉星场跳舞,吉星场果断拒绝了。他发现昏暗的舞池中那些女生跳舞的时候身体紧紧地贴着男伴,便径直从舞厅走出来,不顾后面紧追不舍的李白金。李白金见吉星场勃然大怒,一边追赶,一边道歉。到底以前是吉星场的部下,李白金还保持着以前那种姿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李白金解释说,堵不如疏,我们的政策可能有些偏颇,但也是出于无奈。吉星场恨恨不已,几乎是在骂人了:乱弹琴,艺术学院是我吉某人创办的,要是学院的名声搞臭了,外面的人还不是把罪行记在我吉某人头上!李白金缩着头辩解:老院长,这几年的孩子不好管了,拜金主义严重,私自去攀附勾引有钱人的人多了,当然,那些有钱人来勾引的话,她们也不会拒绝,到外面出了丑,恶名还是记在艺术学院的头上,所以,我们几个反复商量,慕校长同意,我们就搞了这么一个勤工俭学基地,让艺术学院的学生免费实习,家庭贫困的孩子还可以挣一点儿钱,为家庭减轻经济负担!吉星场发泄了怒气,叹息道,算啦,我过时了,未老先衰了。李白金也叹息道,难啊,艺术学院要保证教师的待遇,我愁的是钱,钱,钱。吉星场笑道,愁个屁呀,谁不知道艺术学院号称华阳理工的四小龙之首,富得流油,老李,你真是领导有方,深得人心哪!李白金的脸红了,他紧握着吉星场的手说,老院长,今天是冒犯了您老人家,马上陪您到街边的小店喝两杯!

吉星场连声说,李院长,在你面前,我不是老人家,只是个小吉,你是我的前辈,年龄比我大,错的应该是我吉某!两人嘴里说着话,手拉着手,互相道歉,来到大学门口的一个小馆子,炒了一碟肉丝,要了一碟花生米,各自倒了半斤白酒,称兄道弟,互相敬酒。这时,学生已经吃过饭,上课的上课,打游戏的打游戏,谈恋爱的谈恋爱,小店里倒也清静。喝到半酣,吉星场借着酒意,大胆地向李白金索要宋元明那幅《疲惫》。李白金问吉星场花了多少钱,他马上从钱夹里取了两千元钱放在吉星场手里问,够不够?不够的话,卡里还可以继续取钱!吉星场推开李白金的钱,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我不想要钱,只想要那幅画,老李,意下如何?李白金收起钱夹和笑容,严肃地说,那幅画是我们艺术学院的镇馆之宝,对不起,咱们还得公事公办了。吉星场呵呵笑道,我吉某不过是开个玩笑,老李不要往心里去想啊。李白金捉摸不透吉星场的心思,等吉星场一走,马上叮嘱美术系的老师:一定要把《疲惫》那幅画保管好,任何人如造成损毁、遗失,一定严肃处理。

吉星场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鱼幼,鱼幼沉吟片刻,微笑道,看来,还得利用二三子那只脑袋才行,吉星场啊,你始终是个书呆子,办不成事的。二三子主动联系华阳理工大学艺术学院,说他的影楼每年将拿出两万元来做美术摄影专业的贫困生奖学金。李白金是蚂蟥听不得水响,一听说两万元钱,眼睛瞪得比嘴巴还大,他立刻邀请二三子来学院详谈相关事宜。红尘狠狠地说,两万元,想得美!到时候两元钱都拿不走!二三子笑道,钱在我手上,话我随时可以收回,怕什么!为了表达学院的诚意,李白金特意吩咐工作人员把那幅画拿出来展览。二三子走到那幅画前,装作十分崇拜的样子,伫立静观,他掏出照相机准备拍摄,立刻被工作人员劝阻。画面上的裸体女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新意。二三子提议,下次他的影楼将在艺术学院搞一个美术摄影作品联展,李白金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声说好。

两个月后,美术摄影联展如期举行,二三子把他最得意的作品拿到艺术学院来,有全国一等奖,也有全省一等奖,他甚至还拉来华阳省摄影协会和芙蓉市摄影协会的几个名家凑热闹。李白金见二三子这样慷慨大方,再次把那幅《疲惫》张挂出来,以此鸣谢省市各位摄影家的厚爱。二三子特意戴着一副墨镜,一件玄色风衣衬托出他愈加瘦小的身材。二三子叼着烟,眯着眼睛问李白金:可以拍照吗?李白金点头哈腰笑道,尽管拍,这个阵地全交给你们这些摄影大师了。

这时候,李白金把省市摄影协会的几个大腕带进宋元明的美术工作室。二三子借口上厕所,飞速来到那幅画前,顺手掏出打火机,嘭的一声,火苗蹿上了天空。要烧毁这幅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他只要一点火,这幅画便会付之一炬,万事大吉。李白金在宋元明的工作室没见到二三子,很是着急,便急忙奔来。二三子机警地塞了一截烟在嘴里,打火机上的火苗还在熊熊燃烧。二三子坚定地对内心说,不。他立马点燃了香烟,哈哈哈哈地笑着,伸手去紧握李白金的手。

晚上,二三子两手空空,鱼幼问,为何不把那幅画烧了?二三子微笑道,算啦,那是艺术,早就与你无关了。二三子把相机拍的那张照片翻给鱼幼看,鱼幼凄然笑道,我的身体你还不熟悉吗?二三子赶紧把照片删了。鱼幼现在根本不敢照镜子,她对自己的身体相貌产生了怀疑。红尘制造的这场灾难,当然与吉星场有关,二三子自己也难辞其咎。他现在是把自己的心交给了鱼幼,他也看得出来,红尘的心也是早已飞到吉星场那里去了。如果说以前是同床异梦,现在则是公开分室而居,两个人都在等待对方发出散伙的信号。二三子基本不到红尘的回归山庄,红尘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不踏上他的影楼半步。

有个深夜,红尘喝酒喝醉了,稀里糊涂地打来电话问二三子:是不是在和鱼幼睡觉?二三子笑道,正在脱衣服,即将睡在一起。红尘笑道,好啊,慢慢睡吧,晚上最好不要梦见我。二三子觉得这次事故给红尘的打击很大,她的神经可能真的受损了。为鱼幼的事,红尘三番五次地准备要向二三子说明她是无意的,都被二三子冷冷地打断了。在吉星场那里,红尘更是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只要红尘一提到鱼幼三个字,吉星场就会哭,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鱼幼。

两个男人都不信任红尘,她觉得自己夹在两座大山之间,这两座大山靠得越来越近,无限地挤压着她,她连呼吸都很困难。因为气紧,呼吸不畅,她几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没问题,她不信,就是难受。终于,有一天夜半,吉娃娃打电话让吉星场赶到她们的住处,说红尘病得不轻。吉星场不耐烦地说,二三子呢?吉娃娃说,妈妈让我通知你来,如果这时不来,明天可能就见不到她了。吉星场才赶紧坐出租车赶到芙蓉花园,红尘穿着紫色真丝睡衣,整个人已经坐上了窗台,两只脚悬在楼外的夜空中。吉星场一敲门,吉娃娃就兴奋地喊道,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吉娃娃像小鸟一样飞进吉星场的怀里,他紧紧地搂着她,吃惊地望着悬坐半空的红尘:怎么回事?红尘苦笑道,长时间睡不好,迷迷糊糊总有人在喊二三子出门,我在等二三子回家。吉星场让吉娃娃给二三子打电话,红尘无精打采地说,没用的,二三子是不会回家的。吉星场笑道,红尘,你下来告诉我,二三子到哪里去了。红尘嗖的一下子从窗台滑到地板上,翻了几个滚儿才爬起来。吉星场把红尘扶到沙发里躺着,他拿起手机准备给二三子打电话,红尘笑道,关机了,我没事,你回家吧。吉娃娃示意吉星场不要走,红尘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果然,还没坐到五分钟,红尘的狂躁症又犯了,她从沙发跳下地,赤脚跑到门边,突然打开房门,她说她听见二三子上楼的脚步声,人马上就要进来。等了一阵,红尘十分沮丧,她颓然倒在沙发,捂着脸呜呜地哭,说二三子同红小妃看电影去了,她得赶紧去抓奸。一个晚上,吉星场就在红尘的反复折腾中陷入焦虑和愤怒状态。天明的时候,红尘终于安静地睡了。吉星场让吉娃娃给她姨妈红小妃打电话,请她来商量怎样为红尘治病。红小妃让吉星场接电话,吉星场有十来年没听到过红小妃说话,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人样子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