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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星场被红尘母女两人赶出家门,晚上一直在办公室加班。刘秀儿肯定是逃回他姐姐那里去了,这个惹事的家伙,不仅让他自己难堪,还让吉星场蒙受了不白之冤,甚至连累了刘细君。吉星场打电话问刘细君:刘秀儿过来了吗?刘细君说,不想提他了,成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像一条懒虫,连饭也不吃,看累了就昏睡。她听出吉星场的声音疲惫嘶哑,便好奇地问,你在忙什么呢?吉星场说,这段时间学院事情多,我基本上在办公室加班,所以没时间照顾刘秀儿,请谅解谅解。吉星场不好意思把问题点穿,只是提醒刘细君,多关心一下刘秀儿,最早下周就可以入住学校读书了。刘细君为弟弟的事情得到解决暗自庆幸,直说,要厚礼答谢你哟,吉先生!
刘秀儿开学那天,刘细君开车来吉星场家搬东西,红尘虎视眈眈守在家里。吉星场暗自庆幸没让刘细君和刘秀儿上楼,那红尘眼里已是见不得半个姓刘的人了。红尘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吉星场一声不吭,搬完东西出门,红尘也没什么反应。刘细君的车在楼下响起,吉星场才发现红尘突然在窗口上闪了一张脸。当天晚上,红尘发了一条短信,通知吉星场:可以回家睡觉了。吉星场一阵冷笑,心想,这也管得忒宽,房子是我的,想进想出是我的自由,凭什么要你来摆布?吉星场把心里的恼怒转移到二三子那个家伙身上,红尘这么猖狂,毫无约束,哪像个当老婆的,他二三子也不闻不问,成天躲在那个影楼里,端着个茶杯,研究他的摄影艺术,据说还信上了佛。红尘脖子上挂着个玉佛,她和二三子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到清凉山上的菩提寺,烧香礼佛,态度极为虔诚。菩提寺规模大,三十来个比丘尼。比丘尼之间文化差异较大,各种文化层次的人进了庙子,总有文化程度相近的比丘尼出来应对,做礼佛者的导师。
到了寺庙,红尘也是大鱼大肉、七情六欲的模样,她以为,钱撒得越多,菩萨就越高兴,心中的愿望也越容易满足。庙里的老比丘尼成了她的好友,每次亲自陪她跪拜上香,目睹红尘打开钱包,一沓一沓的红色钞票往功德箱里送。吉娃娃回学校上课,又重新燃起红尘的热情和妄想:一定要让吉娃娃考上名牌大学,甚至出国。她这样对着菩萨说话,二三子便在心中暗笑。最初,二三子充当了红尘的专职司机,红尘一个人进庙拜佛。最近,红尘强行要求吉星场与她一起到菩提寺,每月两次,说是吉娃娃考大学的事必须要亲生父母一起许愿才会感动菩萨。可怜的二三子任劳任怨,充当了红尘和吉星场的专职司机。三个人这种关系竟然走在一起,吉星场觉得太尴尬,红尘笑着拍了拍吉星场的肩膀说,二三子都无所谓了,你吉星场还担心旧情复萌吗?去去去!
吉星场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去了。一路上,红尘的话题围绕着吉娃娃展开,从怀上吉娃娃到吉娃娃出生,再到吉娃娃读小学,再到初中,吉娃娃的传奇故事在红尘嘴里展开。吉星场躺在车上听着,迷迷糊糊就睡了。遇到路颠簸,醒过来,还是听到红尘在孤独地讲述。二三子默默地听着,偶尔还要面带笑容,一边发出“呃呃”的认同声。在红尘嘴里,吉娃娃依然是神童一个,三岁背诵唐诗二十首,五岁会做加减乘除的数学题,八岁在报纸上发表文学作品,天哪,吉娃娃有这么厉害!吉星场听得毛骨悚然,“天才,天才!”红尘爽朗地笑道,就是嘛,小时候是天才,怎么越读书越愚蠢?是不是父亲的遗传基因失效了?吉星场说,有可能!二三子插话道,母亲的遗传基因还在嘛。红尘熟练地扇了二三子一个嘴巴:专心开车,王八蛋,少管闲事!吉星场不说话,只是笑。红尘骂道,去你妈的,小吉,你很开心,是不是?到时候,老娘要你哭都哭不出来!
上次烧香,红尘高高兴兴地坐上车,半路上,与吉星场一言不合,她竟然让二三子停车,强行把吉星场赶下车,让他自己走路下山回芙蓉市。吉星场一个人,在清凉山上的水泥公路上,行走了两个小时,连喝水的地方都没找到。幸亏二三子开车回来,不然,那天吉星场可能走到天黑还回不了家。现在的二三子与以前相比,大不相同了,清心寡欲的脸,平静得像个处女。随着皱纹的增加,二三子越来越像个慈眉善眼的老太婆,而他那副身段子,完全雌性化了。红尘呢,以前像只暴躁易怒的猴子,现在则凶悍强横得像丛林里的猛虎,随时可能发威,扑倒猎物,狠狠地咬个血肉模糊。二三子开车技术非常熟练,但驾驶起来却羞羞答答,躲躲闪闪,简直是大姑娘出门。红尘驾车技术一塌糊涂,在路上却风驰电掣,横行霸道,边开车边骂人。
有一次,她开车送吉娃娃到吉星场家里来,在华阳理工大学教师宿舍门口与保安发生冲突,她居然下车来打了保安几个耳光。那保安嘴角出了点儿血丝,半张脸肿了起来,直接告状到大学校长慕云雪那里,说是这女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保安躺在医院,没两天,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就赶过去了,吓得吉星场赶紧到医院去赔礼道歉,那保安看在吉星场平常对他也算尊重,才放弃了向法庭起诉的要求。吉星场这边赶紧找熟人,向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说好话,总算没有曝光。赔了些钱和笑脸,这里慕云雪又打电话训斥,吉星场被红尘搞得够呛。现在,一提到红尘的名字,吉星场的神经就要打几个凶猛的颤。
刘秀儿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刘细君丢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段时间内,不打电话找麻烦,吉星场清静下来,正好可以喘几口气。然而,学院里的事情又开始麻烦起来。为了提高艺术学院的档次,慕云雪动用所有关系,希望能与法国巴黎的一所大学建立合作关系,双方互派访问学者,时限在六个月到一年。艺术学院首次派遣一名访问学者,时限一年。这个项目拿下来,艺术学院感兴趣的人却不多。年轻人觉得一年时间太短,他们希望出国留学,时间更长,机会更多。年龄大一些的人要么身体欠佳,要么有家累,纷纷拒绝。慕云雪大光其火,觉得艺术学院的人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想在家里当个土包子,哪像干事业的样子?吉星场也觉得丢脸,他没想到艺术学院的人竟然是这种层次,能搞出什么玩意儿呢。慕云雪只好指定吉星场带头去做访问学者,到巴黎去研究美学,镀金回来,身上又多个头衔,多一个光环。
说实话,吉星场也没把这个访问学者当成多大一回事,短短一年,完全是应景,学不了什么,回来后还敢四处声称自己是访问学者吗?这次出国,吉星场没想过学术上能有什么收获,他只是当成公务出差。耽误一年时间,对吉星场无所谓,他只是想到自己那个一身反骨的女儿,自己一旦不在家,要是她和红尘闹起来,火星撞地球,谁救得了那个场合呢。连续几个晚上,他陷入深度的失眠之中,真不知该怎么办。虽然慕云雪已经安排自己,毕竟在大学里有一把年纪了,要商量商量恐怕也是可以的。这一走,艺术学院院长的职务肯定得让出来,回来以后又怎么安排呢?本来,他对当官没有什么兴趣,随时可以不当。这一次,自己全身心投入艺术学院院长这个职务的工作,除了有对慕云雪的知遇之恩产生报答的情绪,确实也与他领会到了当官在中国社会的特殊含义有很大关系。
吉星场自认为担任艺术学院院长,很称职。他知道怎样尊重艺术家和艺术教育。至于行政能力方面,他觉得大学里面,毕竟不同于政府行政部门,知识分子需要的是引导和认同。按照他的风格来塑造艺术学院,整个环境和氛围令人舒心。学院里搞艺术的青年多,个性十足,他们都从心底里认可自己的人品和学问。正当吉星场意气风发之时,慕云雪却让他离开这个工作岗位,他心里多少有郁闷。慕云雪永远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物,他已经把学院的行政工作交给李白金了。以前,吉星场同情李白金,觉得他为自己做嫁衣,现在发现自己才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这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虽然吉星场那么讨厌红尘,他还是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下半年,吉娃娃就进入高三了,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出国留学,那得花多少钱啊。不出国,吉娃娃的成绩就会好起来吗?说实话,吉星场心里在打鼓,他一点儿不比红尘淡定。果然,红尘有一百个理由反对吉星场出国去当这个访问学者,她的理由最坚定:吉娃娃马上要读高三,必须要吉星场照管。吉星场说,慕云雪定了的事,没办法了。红尘冷笑道,我找慕云雪去,他又不是老虎,能吃了我吗?吉星场连连求饶,说这样影响不好。红尘哈哈大笑起来,骂道,读了几卷臭书的家伙,老是去考虑影响,看我的,让慕云雪见识一下女强人!
红尘说到做到,她真的直接找到慕云雪,同他大吵了一架。吵架的效果立竿见影,慕云雪专门打电话把吉星场请到办公室,详细地询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希望吉星场把自己的个人要求提出来,凡事可以商量,要是家里有事,也可以不去。吉星场笑道,我可以不去吗?慕云雪笑道,事情已经定了,公布了,恐怕改不了。吉星场说,好吧,我去。慕云雪说,你妻子太凶悍了,她竟然骂我呢,破口大骂。吉星场纠正道,不,前妻。吉星场摇摇头:我无能为力。慕云雪笑道,你同她离婚是正确的。
吉星场心想:说得轻巧,离了婚问题就了了吗?红尘有空就来找茬,他敢以离了婚为借口来阻挡她吗?天下事了犹未了,夫妻是冤家,一日结缘,终身纠缠。这个方面,吉星场比较羡慕二三子,二三子和鱼幼离婚后,鱼幼从来未找过他的麻烦。这些年来,二三子越活越滋润,一副菩萨心肠,不是他浪子回头,而是鱼幼与他一刀两断,尘缘了结。慕云雪慑于红尘的悍勇,做了一些让步,保留吉星场的院长职位,李白金只是暂时主持工作,吉星场哪天回国,哪天就可以返回原岗位工作。但是,吉星场出国的事,绝无推脱的可能。红尘打电话问,慕云雪怎么处理这个事情的。吉星场说,没办法,还得去呀。红尘冷笑道,哪天再去同慕云雪吵架,我不相信他不投降!吉星场说,算啦,以后吉娃娃读书还得求人家呢。红尘笑道,到时候,再去找他吵架,不就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