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意
南辕镇距离县城远,既是缺点又是优点。虽然,到城里办事不方便,但很多奢侈的消费都可以留在镇上。如今,到镇上走走,屁股宽的地方,发廊,洗脚房,歌厅,按摩店,到处都等着有钱人去抛撒银子。二三子经营的照相馆仍然缺乏竞争对手,生意似乎更为兴隆。到芙蓉市考察了一趟,二三子马上搞了个拍写真的业务,颇受男女青年们青睐。其貌不扬,甚至丑得极度自卑的人,进了二三子的照相馆,经过精心化妆,拍出来的照片晒在太阳下,一摞一摞的,放眼一瞟,吓得跳脚:哇,怎么变成明星了?
只要人漂亮,钞票舍得花。发疯的青年爱上这个洋玩意儿,一出手就是三五百元,搞个写真集,自己捧着,放在家里当明星欣赏。红尘比较中意二三子的表现,虽然作为男人,二三子脸太小,体貌阴柔——这些显著的性别缺陷,可以一直列举到天边,数也数不尽。坐在桥头,红尘发现,镇上青年的衣着越来越时髦,穿的稀奇,戴的金贵,玩的花哨,城市的味道正在慢慢侵袭而来。小女子头发烫染之后,脑袋像泡了一碗巨大的方便面,走到哪里,扛到哪里,惹得口水横流。小男生的脑袋像是直接用斧头劈去了一半,惨白的头皮,陡峭的脑骨,头顶骄傲地耸着鸡冠。再看紧身的衣服裤子,把女孩子幼稚的胸脯和屁股勒着,像要临刑的罪犯,男孩子瘦瘦胸、窄窄肩、瘪瘪臀,顿失男儿气概。手腕、脖子、耳际、腰间,坠饰无数,活似个街头游走的货郎,自鸣得意。
一些人眼里,南辕镇越来越富有繁华了。最新流传的小道消息说,洛城乡鲤鱼村打鱼子垭口发现了一口华阳省储量最大的天然气井,估计开采一百年地下的气体也不会枯竭。红尘的耳朵从姐姐红小妃口里获得了确认,天然气井的勘探工作已经结束,马上要做的事情很多,抓住时机了,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谈到天然气井,红小妃很是神往,似乎对孤山联办煤矿挣的小钱完全失去了兴味。
与此同时,黄彰武摆脱了乡长的身份,如愿以偿当上了洛城乡的党委书记。说起书记这个职务,黄彰武肚子里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全县年龄最大的乡长,为了当这一匹官,春节前,黄彰武就开始从乡里到往城里,坐着车,一条路往返跑。不跑的话,可能脱离实职,在乡里混日子,慢慢等退休。若是这样,黄彰武是不会服气的。迈开步子,跑啊,跑啊,连续几个月,体重从八十公斤瘦成了七十公斤,路跑大,腿跑断,县城馆子里的酒,也他妈的喝光了,还是没有动静。白天,乡政府事务多,人也就混着吧。晚上,黄彰武又累又醉,歪歪倒倒,皮鞋上沾着泥巴,脖子上挂着汗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走进路边的小旅店。小旅店,躺在肮脏的床铺上,黄彰武的梦从来没有减少幸福的内容。梦得最多的是,自己和楼下门口坐着的小旅店的老板娘结婚的场面。老板娘裸露着胖胖的手臂和大腿,半躺在门前的破沙发里,冷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黄彰武喝醉了,身子发麻,腿脚疲软,看见破沙发,也不管上面有没有人,就一头栽下去。喝多了,吐得肠肝肚肺绞痛,满屋子腥臭。哦,不是做梦,喝醉了,他妈的,睡错了床!妈哟,这不是更累了吗?天一亮,从小旅馆下楼,软着脚,坐上车,继续跑,遥遥无期地跑,绝望地跑。有一天,人在路上,本来是要下乡催提留款,喝多了啤酒的黄彰武慌不择地,正在路边屙尿,哗哗响,带着啤酒味的小便泻落草丛边,在干坼的沙土上溅射而起,形成巨大的黄色泡沫。一长串褐色的小蚂蚁躲闪不及,被尿液淹没,很快漂浮起小小的尸体。侥幸逃脱的蚂蚁则得意洋洋,吮吸着沙地残留的尿渍。尿完了,正在提裤子,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打开一看,竟然只有六个字:已下文,黄书记!嗨哟,终于当上了书记。黄彰武特意穿上白色的衬衣,打上红色的领带,精神抖擞,走上主席台,中间的椅子,稳稳当当,一屁股坐了下去,台下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没过几天,中午吃了饭,黄彰武在乡政府的小寝室睡午觉,市里的一个朋友发的消息赫然出现在略显陈旧的摩托罗拉手机屏幕上:洛城乡发现特大气井,储量全省最大,恭喜!龟儿子真是好事成双!刚刚升了官,洛城乡的人民马上就要发大财了!洛城乡,上天特意送来的礼物,一口特大气井!黄彰武一屁股从床上翻了起来,捧着手机嚷了起来:哎呀,我的妈呀,上天这么眷顾洛城乡人民!
蚂蟥听不得水响。挣钱的事,大家想得多。一夜紧急商量,咬一咬牙,二三子和红尘马上合伙买下了客来喜饭店侧对面供销社的一幢三层旧楼,简单装修一下,美其名曰红红宾馆。这地方是供销社的赵发财转让给红尘的,犹豫已久,终于拿下来了。没多久,打鱼子垭口天然气井工程指挥部的人就到镇上来物色临时办公地,他们扛着一块镌刻着一串红色大字的牌子,在红红宾馆门口停住了脚步。红尘坐在一楼正门口看电视,鲜红的裙子裹着雪白的大腿,一下子齐刷刷聚集了七八个男人的目光。为首的男人虽然穿着一件灰色工装,但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光滑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目光沉静,皮肤黝黑,步履稳健。旁边一个男人抢先跳到红尘前介绍道,工程指挥部考虑租住宾馆,这是我们的肖总!这个男人直直地伸着手臂,像一把剑,劈出一条路的方向来。红尘把一伙人领进宾馆转了一圈,一杯茶的工夫,生意就谈成了。工程指挥部的牌子悬挂在红红宾馆大门口,宾馆外面,很快停满了参加工程项目的各种车辆。红红宾馆一二楼供客人住宿,三楼是供吃饭、喝茶、洗脚、打牌的服务中心。
红尘这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孤山文化村的股份低价转让给了红小妃。红小妃独占了文化村,红尘不管,合伙的生意干着憋气。现在,有了红红宾馆,终于说话算数了,她要全力以赴经营这个玩意儿。红尘把工程指挥部的人伺候得可好啦,肖总和身边的几个人,吃的饭菜和喝的茶,由红尘亲手料理。工程指挥部的其他人,也是当成祖宗先人对待,上下楼,见面就是笑。笑累了,躺在床上,脸上的肉松弛下来,一阵又一阵发酸胀痛。二三子嬉皮笑脸地说,见了外人笑得那么开心,见了老公,怎么不笑了?红尘骂道,老子的笑并不代表开心,那是在工作,这么辛苦,你还来冒酸水!每天上午,肖总到鲤鱼村打鱼子垭口工地,三四个小时,回来时,一身泥浆和汗馊味。哗啦哗啦,冲了凉,换了干净衣服,躺在洗脚房,又让小姐做全身按摩。吃了晚饭,才会招呼红尘上麻将桌子,一个通宵或大半晚上,要看心情。心情不好,肖总的脸像患了炎症,气脉不通,五官肿胀。红尘敲门笑道,肖总吃饭!“没心情!”红尘又说,肖总打牌!“算了!”红尘再敲门,肖总便走了出来,一脸颓唐,肢体懒散,萎靡不振地说,哎呀,年龄大了,身体不行,吃也吃不得,累也累不得,病恹恹的,真是想退休了!红尘笑道,肖总哪里不舒服了?肖总揉揉肩,扭扭腰,嗓子喑哑,叹息道,要说哪里不舒服,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确实是,哪里都不舒服啊!红尘伸出纤巧的手,牵着肖总笑道,这个好办,肖总,来呀!红尘把肖总领进洗脚房,脱下外衣,弓着腰,熟练地为肖总做起了全身按摩。肖总好奇地问,红总,想不到你还会这个?红尘笑道,聪明人嘛,见一样学一样,就会一样,是不是?红尘的动作轻柔,仿佛肖总是个婴儿,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在红尘的脂粉气中,肖总昏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红尘正在拍打他屁股,轻轻的红,轻轻的痛。肖总舒服得不得了,红尘本人却已是累得满脸满头大汗。肖总起身,轻松无比,倦意全无,心里升起谢意,交织着深深的歉意:真是惭愧,红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