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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巡礼:西方美术史话
1.3.2.4 程式埃及——古埃及绘画
程式埃及——古埃及绘画

站在埃及的各种艺术品之前梳理我们的经验,发现一切的作品似乎都是从同一种思想生发开来。同一个国土上即使是出于两极的作品看起来也难以断言它们有多少地域的痕迹;而从纵向来言,这几千年的跨度也没有给作品打上太过明显的时代印记——古王国、中王国、新王国,以及末期——我们最多只能人为地将它们的创作年代分门别类,但说到风格一类问题,我们只能承认,一种平稳、均衡贯穿了埃及艺术的始终。

徜徉在数以千计的博物馆藏品前,我们发现,真的是有律令在规范着创作者的行为。首先的法则被通称为“正面律”的程式。绘画中的人物必须为:头部——正侧面,眼睛——正面,肩部——正面,腰部以下——正侧面。其次是画面中着色的规定。画面是必须让颜色完全充实的,具体到人物则是:男性的皮肤必须涂以棕红色,表明这是他们劳动的结果;女性的则必施以黄色甚至白色,这是源于她们深居简出的生活方式;头发的颜色必须是蓝黑色;眼圈为黑色;等等。在整体的画面上,他们还会以人物的大小、比例和位置来强调人物的尊卑。统一的用色和布局,使得埃及的绘画更多的是一种宗教性的工具,因为它的目的不在描绘,而在确定。早在古王国时期就已经订立的这些严格条文,据说依据的是埃及的原始神话,它们被一代代传承下来,其神圣性大大超越了工匠们的创作灵感。他们在年轻时期都必须努力研习这些要求,其学徒生涯是以他们是否熟悉这些规则而结束的,而鉴定他们是否称职和优秀的标准,乃是他们的作品能否与被大家推崇的作品近似。

《梅杜姆鹅群》(图1-12),亦称《野鹅图》,现藏于开罗博物馆内,是埃及早期壁画的杰出作品。它被发现于第四王朝的一个墓穴内。埃及人发明了纸草绘画,但是大部分的作品却创作于庙宇和陵墓中的墙壁上,《梅杜姆鹅群》即是其中的珍品。这幅作品的长为2.1米,宽为0.3米,是整个壁画总图的一个边饰,但是它的色彩和形象使得它脱颖而出,引人瞩目。这六只鹅分为两组,以向左和向右区分开来,而每组中都有两只翘首者和一只低头进食者。它们轮廓清晰,色彩饱满——其中脸孔朝向右边的两只鹅,羽翼上的图案和灵动的色彩极富装饰意味。整个构图也充满了创作者的慧心:啄食的鹅和踱步的鹅之间的距离显得疏密恰当,有如呼吸着宁静安逸的空气,另外着墨不多的水草将田间生活的适意自然地描绘出来。

图1-12 梅杜姆鹅群

新王国是埃及国力最为强盛的时期,盛世光景也将埃及的艺术推向了巅峰。绘画题材的广泛让人窥见当时的繁荣,除了丧葬和礼仪,民间生活中畜牧、渔猎、耕作的农业场景,劳役和战争的描绘,甚至对于大自然本身的摹写都表现于画家的笔下。

图1-13 捕鸟图

在底比斯阿曼连罕墓所发现的《捕鸟图》(图1-13),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这是埃及人在狩猎时的情景写照,以人物为中心的画面充分实践了埃及绘画的程式:画面中央做出狩猎动作的主人公比身后的次要人物要大得多,头顶香油在其右侧的估计是主人的妻子;身体正侧面的描绘皆符合“正面律”的原则;绚烂的色彩把丰富的生活烘托出来,而细节处的描绘,例如鱼和鸟的形态之生动细腻,皆反映出创作者扎实的作画功底。

图1-14 三个女乐师

新王国时期图特摩斯四世纳赫特墓中的著名壁画《三个女乐师》(图1-1 4)创作于公元前1 4 2 5年,属于第十八王朝时期的作品。画面中三个女郎窈窕动人,乐师的身份也似乎给她们隐约的韵律。右边的第一个女郎正凝神抚弄手中的竖琴,及至胸脯的白纱显出她体貌的清纯,似乎传递出的音乐也如轻纱一般空灵。第二个女子则被画家调出了画面的明媚光芒,她裸露着身子,脖子上一圈近似鱼尾的坠物好似把她率真活泼的性格展露无余。她将手中的吉他抱在前胸,却回首与另外一个舞女窃窃私语,惬意和自然的神态荡漾开来;最后的那位乐师戴着环状的饰物,手执笛子,安静地立在她们的身后,显得娇小玲珑,妩媚端庄。音乐的节奏在三位女乐师的动作上波动凸显,这幅画中人物的行为总体而言是从左至右,但是吉他女乐师的调皮小动作却使得画面活泼起来,那轻柔的悄悄话和俏皮的眼神编织了曼妙的情节。

这是埃及绘画作品中为数不多的结构精巧的作品。画面中的人物没有突破既定的绘画原则,依旧遵循正面或侧面的定型方式,依旧是黄色的皮肤、深色的头发,但是却没有一般壁画的落俗和僵硬。在此,画家的聪明是将表达的重点转移到线条和人物的布局上,相互交错的纤纤臂膀和三人搭配所带来的动与静的流转,成为画面中百看不厌的焦点所在。

亡灵书是新王国时期出现的绘画形式。笃信宗教的埃及人不仅在对待死亡的观念上显示出与现代人截然不同的热情,并且在实践他们理想的过程中渗透了严肃和虔诚的态度。亡灵书由专门的书记官和画匠所作,他们将冗长的《跨越死亡之国度》(又称《白昼来临之书》)符文抄录在纸草上,并绘之以插图。这部书是埃及人从死亡走向新生路上的护身符,死者生前所运用的咒文和赞美诗一应俱全,而在穿越冥界的过程中都会有不少试炼之地,如何正确地回应也是亡灵书所记载的必备内容。它静静地陪葬于主人左右,以期主人逢凶化吉,早登极乐。

大英博物馆收藏的《阿尼的亡灵书》(图1-15)即是取材于此。资料表明,阿尼本人就是书记官,但他生前并未完成这部作品。他的书中不仅有文本详述,还有多个试炼场景的描绘,其中最具决定性的就是“心脏的称量”。在埃及人的观念中,心脏的重量显示了一个人在世时的善恶之度,在通向未来世界的路上必须设置一个由神灵评判的方式来进行甄别。称量心脏的仪式在审判厅中进行,《阿尼的亡灵书》即记载了这神圣一刻。阿尼的心脏被置于天平的一端,与他相比较的是象征真理与正义的玛特女神——她化身为一根羽毛,若结果显示心脏重于羽毛,则意味着死者的心地纯洁善良,可被允许跨入极乐的世界;否则,就将被一个有着狮子、鳄鱼和河马外形的恶魔阿米特给吞噬掉,无法进入来世。画面上狼头人身的神灵乃是墓地之神阿努比斯,他正调整着天平;鹿头人身的是文字之神托特,他正准备记录测量的结果;图的左边,阿尼和妻子正在紧张地等待最后的判决;画面上方还有十二位神灵组成的陪审团,公正而谨慎地看待着这一切。

图1-15 阿尼的亡灵书:称量心脏

这幅作品是埃及程式作品的见证:侧面的头上是正面的眼睛,正面的身躯下是侧面的双腿,不符合视觉的原则,但是却最大程度上展现了主人的全貌,这是符合他们的宗教理念的——只有被描绘成如此,才可能在走向来世后更多地复活为原形。同时,画面中人物的大小和比例也传达了他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和地位尊卑。

在埃及人的眼中,亡灵书的意义远非一般的常识性文字。这是他们阅读世界、明晓命运的方式。书中所记载的赞美诗和咒语并不是简单的应景之作,现世和来生的幸福都靠它们成全,内心的愉悦和宁静有时候真的就是靠这些文字来打造。在墓室的墙壁上,在肉身的近旁,埃及人似乎有了它们的陪伴,呼吸才能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