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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赏析
1.6.2.2 罗曼·波兰斯基:洞悉黑暗人性的精灵
罗曼·波兰斯基:洞悉黑暗人性的精灵

在国际上屡获大奖,又凭借《钢琴家》将奥斯卡金像奖载入获奖记录中的影坛“罪恶大师”罗曼·波兰斯基,年近七旬,不断有新作问世,他的《新雾都孤儿》曾于2006年4月28日在我国全面公映。他的影片大多涉及恐怖、暴力和死亡,显示了他独特的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他对黑暗人性深刻的洞察力。悬念片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他悬念常常不以情节取胜,更多地注重对于人物内心的表现,展示了他作为一名导演的独到之处。作者之所以成为作者,必定有其一贯的表现风格,波兰斯基的电影呈黑色风格,我们能从他的系列电影中找到一贯的主题思想,一贯的叙事语态,一贯的影像风格。

黑色电影(Film Noir)这个术语是法国电影评论家于1946年提出的,用于指称在战争年代拍摄的,1945年后很快连续在国外上映的一批美国影片。Nior,指“黑色”(black)或“黑暗”(dark),也可以指“忧郁”(gloomy)。像那些文学原著一样,黑色电影主要关注男性观众。影片中的主人公几乎一成不变地都是男性,他们通常是侦探,或是罪犯,其个悲观,缺乏自信,或冷酷无情,对世事漠不关心。女性通常是性感迷人,却又背信弃义,将主人公引向危险之路,或为自私的目的利用他们。黑色电影常见的背景是一个城市,尤其是在夜晚:闪耀照人,被雨水冲洗得非常光滑的人行道,黑暗的小巷和廉价的酒吧也都是极常见的环境。许多电影运用与众不同的高角度和低角度拍摄、低调打光、使用超广角镜头,以及实景拍摄,虽然有些黑色电影并没有完全包括这些[11]。当然,波兰斯基的黑色风格不完全包括这些,他的黑色风格在继承中发展变化。

一、思想内涵

波兰斯基电影系列贯彻着对人生意义否定和绝望,他的作品重复着无望的爱与恨,陷入其中的红尘男女往往处于某种无法摆脱的欲望之中而又无力自救,常常用毁灭和死亡来展示人生。他的作品充满了残酷与冷硬的悲剧色彩,流露着对人性深处的恐惧和绝望意识的深刻的洞悉。而这种价值取向跟他的阴冷的影像风格水乳交融,对惨烈人生的社会性进行了深刻地揭示,从而显示出他对黑色电影情有独钟的个性本色。

早在波兰斯基从影初期,作品已经显示了出他对黑色风格的兴趣。特别是1974年创作的犯罪动作片《唐人街》,其黑暗、阴冷、恐怖的执导风格极为突出,成为20世纪70年代美国黑色电影的代表作之一。影片以30年代洛杉矶争水事件为背景,揭露了上层社会的唯利是图和荒淫无耻的本性。私人侦探吉蒂斯受雇于一位名人妻子,去调查这个人物现在的外遇。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卷入了一系列谋杀事件,并且揭露了一件争水丑闻。结果是真正受害的无辜的伊芙琳被警察开枪打死顶罪了,真正的罪犯克劳斯却从谋杀、争水丑闻、乱伦等罪行中逃脱出来,逍遥法外,其残酷与惨烈令人触目惊心。《水中刀》(1962年)里的丈夫以强大自居,蔑视眼前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而当面临有杀人嫌疑是否报警的关头,其人性中的怯弱、自私与虚空就暴露无余了。《苔丝》(1979年)中美丽善良的苔丝为摆脱不公平的命运,一再挣扎,最终迎接她的是死亡。克莱是爱苔丝的,然而他摆脱封建宗法的束缚太迟了,他与亚雷一起成为杀死苔丝的帮凶,不同的是,他是用爱来杀人的。《苦月亮》(1994年)中的男女由极爱到极恨,陷入无边的欲望之中不能自拔,最后只能以死亡来结束一切。《死亡与处女》(1995年)里把体面的男医生置于被仰面捆绑在桌子上受尽折磨奄奄一息的完全无助女政治犯面前,来考验他的人性,结果是道德底线一旦崩溃,其文明行径掩盖下的原始的兽性便暴露出来,令人作呕。《钢琴师》(2002年)中的犹太钢琴家被置于二战灭绝人性的种族大屠杀中,是那样的无助和无奈;这样一个人类精神需求的赐予者,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下命运是那样的不可知,生的本能驱使他要做的只能是像动物一样到处逃亡与寻觅食物。最后钢琴家总算活了下来,迎来了生命的春天,这也许是导演黑色风格的转型。同样的希望,在《雾都孤儿》中我们也看到了,历尽磨难的奥立弗被老绅士收养,终于过上了好日子。2007年,《雾都孤儿》即将在中国上映前夕,73岁的波兰斯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妻子和孩子的爱让我沐浴在幸福中,我现在心境非常平和、坦然,黑暗压抑的题材可能不再是我的首要考虑。”[12]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波兰斯基的黑色风格与他多灾多难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

罗曼·波兰斯基于1933年8月18日出生一个侨居巴黎的波兰籍犹太人家庭里。出生后不久的童年,全家就遇到了先在德国接着在法国兴起的反犹排犹浪潮的迫害。父亲原来是一个有志于艺术的画家,“反犹”浪潮使父亲失去了在法国生活下去的希望。在罗曼3岁时,父亲迫不得已率领全家回到了波兰的克拉科夫的老家。两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克拉科夫被德军占领,他的母亲、父亲和叔叔先后被德国人抓进集中营,父亲和叔叔虽然幸免于难,但怀着身孕的母亲却惨死在纳粹建造的毒气室里。当时父亲将他推入夹墙,才使他得以幸存下来。年幼的他设法逃出了犹太居住区。罗曼7岁开始在波兰农村游荡,居住在不同的天主教家庭里,侥幸生存下来。这段惨痛的经历,对他的人生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童年的刻骨铭心恐怖记忆,成为他日后创作的精神资源,成为他观照人生的理念之一。成年以后,他怀有身孕的妻子被人误杀,身中数刀,惨死家中,令他悲痛欲绝。这些惨痛的经历,对他有很深的影响,于是死亡、暴力、恐惧成为他电影的风格。

二、叙事语态

法国当代电影理论家克里斯蒂安·麦茨提出:并非由于电影是一种语言,它才讲述如此精彩的故事;而是由于它讲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才使自己成为一种语言。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其“语言”是为了叙述故事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因此对电影叙事研究是必要的。对波兰斯基的系列电影的叙事作分析研究,我们会发现他的叙事语态具有类型性。在他的电影中尽管有千变万化的人物、千变万化的情节,但其中却有一些基本的、始终不变的元素。他具备商业片的悬念与恐怖,且悬念不是以情节取胜,更多的是注重对人物内心的表现。你虽然觉得他的影片很商业,但是他的影片的结尾又不像商业片那样给人快乐的结局,往往更多的是给人以人性方面思考。他自由地游走于商业与艺术之间,历时愈久愈圆融。

像大多数好莱坞的商业片一样,在他的系列影片的开头四分之一处的范围内总会设置一个悬念,这个悬念就像钩子一样把观众钩住,使观众随着他的影片一起去探询。《水中刀》一开始就让一个带刀的流浪汉上了这对夫妇的船,表面上似乎很平静,但是刀这一细节的设置却从心理上营造隐约的恐怖和不安的气氛。《唐人街》中倒霉的私人侦探吉蒂斯受雇于墨尔雷太太,调查墨尔雷先生的外遇。当调查结果出来,报纸揭露了墨尔雷先生坠入情网之后,真正的墨尔雷太太和她的律师出现,她要控告吉蒂斯,并且要吊销他的侦探执照。于是吉蒂斯不得不调查是谁在背后搞鬼,悬念出来了,它钩住了观众。在克服种种阻碍,终于找出真相以后,真凶却不能如愿以偿地得到惩罚,令人压抑而窒息,不得不去思考社会的黑暗。《苦月亮》里,奥斯卡这样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身边却有一个妖艳的咪咪相伴,并且通过他对内心深处的隐秘性事的不停的讲述,形成悬念,慢慢涂上了一层阴暗恐怖的色彩,影片的结局以惨烈的血腥死亡了断了他们无法摆脱的爱恨欲望。《钢琴师》和《雾都孤儿》的命运牵动着人心,影片依然弥漫着导演的不可知的宿命感,悬疑与恐惧不留痕迹地贯穿全片,然而我们欣喜地发现导演的叙事手法更加自然圆融。

三、影像风格

电影是一种造型艺术,它用画面、色彩、光效和声音来表意,造型与叙事密切结合。波兰斯基的系列影片是影像表意与情节表意并列的悬念式的情节片。在造型与情节有机的结合中,影像发挥了意象表达的效果。

他的影片具有独特的叙事空间,这个空间是意象化的,成为导演的黑色风格独一无二的标记。在波兰斯基的系列影片中,一个叙事空间是阴冷的城市:黑暗的角落、杂乱的酒吧、封闭的房间。如《唐人街》中阴冷的城镇,《惊悚记》里的陌生的夜巴黎,《雾都孤儿》中的黑暗混乱的伦敦,《钢琴师》中战乱中的城市。另一个叙事空间就是运用大量的风景画面展示原生态的自然风光。《苔丝》中主人公生活的美丽而封闭的山村,《死亡与处女》中的海边阴暗小屋,《苦月亮》里的茫茫大海中的航船。波兰斯基的系列影片为我们提供了典型的叙事空间,这个意象空间既是叙事的依托,也是电影中人物活动的前提。它既是一个人文历史空间,也是一个剧情空间,更是一个视觉审美空间。没有这个空间,电影的意义就不能确立,剧情就无法展开。

他的影片的主色调一般是阴冷的、灰暗的。多用长镜头,刻画得细腻逼真,声音也时时发挥不可磨灭的作用。影片《苔丝》影像风格最具特色。首先,影片开头一个长镜头极为精妙,展示了一个意象化的叙事空间,历来为人所称道。镜头缓缓地从山顶移动,太阳透过薄雾照射下的群山美丽宁静而庄重。镜头下移到山道上,举行婚礼的队伍正在慢慢前行,近景中姑娘们穿着漂亮的纱裙,乐队吹奏着婚乐。镜头跟着队伍摇动,队伍走到山路的岔道口,苔丝父亲出现了,队伍从苔丝的父亲面前走过,走到对面的路上,留下一个背影。镜头转而跟着苔丝的父亲,他驻足观望了一下,走到对面另一个道上,碰到了正骑马而来的牧师喊他“约翰爵士”。一个平缓的长镜交代了苔丝生存的环境,苔丝的人生悲剧就在这貌似简单的对话中即将上演,显示了导演场面调度的高超技艺。其次,影片的主色调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情节与造型结合完美。当苔丝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小山村时,影片的主色调是明丽而清新,苔丝的衣裙全是白色的。此时纯洁美丽的苔丝尽管过着贫穷的日子,但是她的内心是快乐的,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而当苔丝遭到亚雷的诱奸,回到父母身边,生下私生子以后,影片的主色调一下子变得灰暗而阴冷,苔丝的衣裙也变成了黑色。这表现了苔丝此刻阴郁的心情与艰难的生活处境。尽管苔丝的孩子死了,但是亚雷给她留下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的生活,这段时间画面色调就像她的心理一样阴郁。与克莱结婚后,她将自己的这段经历告诉克莱,克莱不能接受她,将她送回家乡。回乡的路上,天气阴冷,大雾笼罩,阴雨霏霏,导演将苔丝此刻迷茫而伤痛的心情演绎成自然景观。当苔丝杀死亚雷,投奔克莱的生命的最后时光,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裙,显示了她对生命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是这样一个对比,使我们对走向断头台的苔丝是那样的不舍和怜惜。同样的手法,《雾都孤儿》里也出现过。影片的色调以阴冷为主,同时又随着孩子的命运的变化而变化。特别是当奥立弗从棺材铺逃出来,来到乡间的田野边的路上时,整个画面由原来的阴冷突然变成明亮的黄色,一轮金黄的阳光在他的眼前升起,表现了孩子逃出来后的欢快心情和对去伦敦过美好生活的向往。最后,导演善于用声音来表现心理,渲染气氛。当苔丝在树林里遭到亚雷的诱奸时,一段激越的音乐响起,并且一直伴随到亚雷和苔丝在湖里划船,送给她美丽的帽子等画面,表现了苔丝内心巨大的震撼和不安,也预示着苔丝的命运将会发生突转。而当苔丝将这段经历告诉克莱,一段忧郁的音乐响起,极好地表现了二人当时的心境。当亚雷再次去找苔丝时,谷场上机器的轰鸣声不断,甚至淹没了亚雷的声音,表现了苔丝此刻仇恨的心理。这样的表现在影片中俯拾即是,时有发现。

波兰斯基作为一名当代影坛大师,名贯中西,一生充满传奇色彩。重温他的系列电影,我们会发现他一贯以黑色风格促使人们对人性作出更多思考,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生活的变迁,他如今变得温情了,然而他的影片的魅力依旧经久不衰,而且愈老愈圆融。